说着他挥了挥手让那中年男子离开。
何凯似乎就要直面王锐这位省委书记大秘的怒火了。
但何他还是迎着王锐那审视中带着质疑的目光,坦然地点了点头。
“是的,王处长,今天早晨在机场,梁书记亲自和我谈过,安排我先去基层工作一年,锻炼一下。”
王锐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讥诮弧度似乎更明显了些。
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啪”的一声不轻不重地放在桌沿。
“既然人已经到了一处,编制也在这里,那么一处的工作就是你的本职工作,我手里现在正好有梁书记明天要用的一个讲话稿,你,拿去修改一下。”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仿佛在分派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任务,更像是一种下马威。
何凯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承下来,“王处长,修改讲话稿没问题,这是我的分内事,不过……”
他略作停顿,迎着王锐瞬间变得锐利的目光,继续说道,“明天我可能需要请一天假,清江那边有点紧急的私事需要处理一下,还望您批准。”
“请假?”
王锐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不悦。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这才刚报到第一天,脚跟还没站稳,就想着请假?何凯同志,你这组织纪律性……”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份指责和不满已经溢于言表。
何凯没有争辩,只是平静地重复,“是的,王处长,事情确实比较急。”
“急?有书记的工作急吗?”
“王处,原本我可以晚两天报到,但我早上拿到调令就来了,这没问题吧!”
王锐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眼神冰冷。
他挥了挥手,带着施舍般的语气,“先把这份文件给我保质保量的修改好再说!至于请假……哼,看你完成的情况再议!你就在隔壁办公室找空位弄吧,修改完了立刻拿给我看!”
何凯的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的薛青雯,只见薛青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不欲插手的样子。
他心中了然,这位新处长是打定主意要给自己来个下马威了。
“行,王处长,那我现在就去。”
何凯不再多言,上前拿起那份讲话稿,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处长办公室。
薛青雯也跟着他走了出来,在走廊上快走两步,低声叫住了他,“何凯,你等等。”
何凯停下脚步,转身恭敬地问,“薛处长,您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薛青雯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和提醒,“何凯啊,这个王处长……他就是这么个风格。”
“从京城部委下来的,眼界高,脾气也大,别说你们这些新来的,就是我们这些在办公厅待了多年、和他平级的处长,他有时候也不太放在眼里。”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个让何凯有些心惊的信息,“刚才在屋里挨训的那个老钟,你知道他是什么级别吗?”
何凯疑惑地摇摇头,“不太清楚。”
“他可是我们办公厅的老资格了,一级调研员!享受副厅长级待遇!就这,不照样被训得跟孙子似的?”
薛青雯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物伤其类的感慨。
何凯再次惊讶地微微张嘴。
一级调研员,那可是很多处级干部奋斗一辈子都难以达到的职级,在这个王处长面前竟然如此没有地位?
这新来的处长,背景和作风都如此强硬?
“他……怎么会这样呢?至少应该尊重长者吧!”何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好了,具体原因就不多说了,你自己慢慢体会吧。”
薛青雯显然不愿深谈,摆了摆手,“你抓紧去工作吧,把他交代的事情办好,不然……”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何凯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位新上司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他推开旁边那间大办公室的门,里面摆放着几张办公桌。
但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靠窗的一个工位上有人,正是刚才被王锐训斥的那位中年男人。
此刻他正对着电脑屏幕,脸色灰暗,眼神有些空洞。
何凯主动走过去,脸上带着友善的笑容,打招呼道,“您好,我是今天刚来报到的何凯,以后请多指教。”
听到声音,那位中年男人抬起头,看到是何凯,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热情的笑容。
她站起身,“哦,是何凯同志啊,欢迎欢迎!我是钟平安,你叫我老钟就行。”
他的态度很客气,甚至带着点过来人的谦和。
“钟处长,您太客气了,我是晚辈,您是前辈,叫我小何就好。”何凯保持着礼貌。
他清楚,在机关里,对这些老同志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
“什么处长不处长的,我就是个调研员,虚职而已!”
钟平安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些许自嘲,随即关切地问,“何科长,你这刚报到,还没安顿下来吧?这就开始忙工作了?”
他看到了何凯手里拿着的文件。
“王处长让我修改一下这份讲话稿。”
何凯将稿子示意了一下,顺势请教道,“钟处长,您看这篇稿子……”
钟平安一听是这篇稿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苦涩起来,叹了口气,“唉,这篇稿子……我已经前前后后修改了三遍了!可……可王处长就是不满意,也说不清到底哪里不行,就是让重写,老了,思路跟不上了,不中用了啊。”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挫败感和无奈。
何凯点了点头,没有贸然接话评价王处长,也没有对钟平安的稿件妄加评论。
他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
他找了个空着的工位坐下,深吸一口气,开始仔细阅读钟平安起草的那份讲话稿。
平心而论,这篇稿子文笔流畅,结构清晰,重点也算突出,完全达到了上会的水准,甚至比很多地方报上来的材料都要好。
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硬伤,能让王锐如此不满意。
“钟处长,您这篇稿子写得很好啊,逻辑和内容都很扎实,说真的,让我写可能还写不到这个水平。”
何凯抬起头,诚恳地说道。他这话并非完全客套。
钟平安苦笑着摇摇头,“没办法啊,上面不满意,那就是不合格,我也不知道人家王处长到底要什么样的风格,他从来不明确指示,全靠我们自己揣摩,我这把年纪了,实在是猜不透这些年轻领导的心思喽。”
何凯再次点头,表示理解。
他没有选择在钟平安的稿子上修修补补,那样做很可能费力不讨好,还会让钟平安难堪。
他直接将那份稿子放在一边,打开了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他决定完全抛开钟平安的版本,根据自己的理解和对梁书记讲话风格的揣摩,重新起草一篇。
这样既能展现自己的思考和能力,也避免了与钟平安版本的直接对比,算是给这位老同志留了面子。
键盘敲击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
何凯全神贯注,将自己这大半年在秦书记身边耳濡目染学到的东西,以及对当前省内一些重点工作动向的理解,融会到了这篇新的讲话稿中。
他的风格更偏向于简洁明了、数据支撑、举措具体,与钟平安那种偏重理论阐述和稳妥表述的风格有所不同。
当他敲完最后一个字,检查了一遍错别字后,抬起头,发现身后的钟平安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旁边,脸色依旧有些阴沉,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电脑屏幕上的文字。
何凯将椅子转了半圈,面对钟平安,语气谦和地问,“钟处长,您经验丰富,帮我看看这样写行吗?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钟平安盯着屏幕,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他语气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疲惫,“我也说不好……王处长的要求,谁也摸不准,你写的……有你的特点。”
何凯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和那份深藏的失落,不再勉强。
他利落地点击了打印,然后拿起那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A4纸,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年轻人混不吝的笑容。
“没关系,钟处长,我这就送过去让王处长审阅,反正我年轻,脸皮厚,王处长要是觉得不行,训斥几句也就训斥了,我听着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