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开始怀疑了。
世人有善才有恶，有喜才有憎，他一心奢求和善，却不曾想过另一面。
“怎么，小和尚，你嫌弃我？”蒲宿微微眯眼，身上的慵懒顿时褪去，气势凌厉而又霸道，配上他那妖娆略显妩媚轻佻的神色，竟然丝毫不觉违和。
普智身子一颤，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却仍旧低垂着，不肯抬起眼皮。
“普智不敢。”
成名已久却鲜少人知的蒲梦居主人岂是那么好欺负的？就连天帝都不敢正面开战，不单单是因为蒲梦居主人的修为，而更是因为他身后的传承。
梦之一道玄之又玄，有人可筑梦，有人可幻梦，亦有人求梦而不得。
这世上真正可怕的不是实力高的仙人妖怪，而是化成执念的每一缕游魂，他们一无所有，为了心中企及的东西，从不会惧怕损伤或者死亡。
而蒲梦居主人却能够轻而易举看透一个人的本质与执念，从而掌控那些看似遥不可及其实对他来说唾手可得的人心。
“这句不敢说的倒是好，”蒲宿微微一笑，眉眼顿时柔和了下来，笑意慢慢从嘴角蔓延开来，“不就是一颗慧心么，想修补好还不容易？等过些日子……”
“阿宿。”红线轻声开口，看向普智的眼神多了几分冷厉，“他早已没了慧心。”
“不可能，他是万年中最有慧心的一个，若不是当初如来那老东西不肯承认他，怕是早已成就了佛位，哪用得着在这个小河里屈居。”蒲宿满是不以为然，若是普智没了慧心，那估计这世上便从此没有了慧心。
似他这般纯粹的人很少了，看得透世间善恶，分得清虚妄现实，总比旁人多些什么。
“仙君看的明白。”普智垂眸，低声道：“慧心……大抵是时间最没用的东西，我看的清楚，却无法拯救，倒不如让我糊涂着……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普智。”
蒲宿突然沉默了，白色的长袍在他的身上显得格外的冷清寂寥。
他的语气中仿佛带着一丝失落，一丝理所当然，一丝意料之中。
“你的慧心丢了……呵！”
“为何丢了？”蒲宿弯弯唇角，眼中的失落褪去，更多的是玩味，“当年信誓旦旦跟我开口的人，不是你么？”
普智垂眸：“当时年少。”
他总想着只要一点一点努力，一点一点改变，他早晚会将这个世界变成纯粹的良善。
世界很大，可他拥有双脚，善恶难辨，他有一颗慧心。
只要去改变，世界总会改变。
然而他现在……连最原本的一颗慧心都丢了……
普智面有愧色，紧握着缺了一颗的佛珠，眼中半分情绪也无。
“相比于你做过的事，我更想知道你把慧心丢到哪里去了？”蒲宿顿了顿，语气中满是遗憾，“丢了也好，这世上本没有太过纯粹的东西。”
这个世界仿佛不容许太过纯粹的人，好比你生来便是为了活下去，而不是单单的为了生下，你想要过好这一辈子的生活，为了明天而努力，长此以往反倒成了一种习惯，活下去的习惯。
一旦这种习惯养成，旁人很难插手，记起最当初的时刻。
红线微微垂眸，看向普智的面容多了一分兴趣，他原本只是为了这个案子，倘若能够获得其他的东西，也是意外之喜。
“我途径善恶，”普智低声道：“每一个渡河的人都会接受我的考验，善良的人会受到奖赏，而有坏心的人需要我的帮助，如此而已。”
蒲宿笑笑，道：“世间竟有此痴人。”
且不说恶人千千万，如何能够改造人心，唤回最初的本善，但是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可谁知他竟然这样做了，还坚持了这么多年。
把自己的慧心一点点赠予他人，到头来，他却落得一个如此下场。
“你可有悔意？”红线问道，“你将自己的慧心倾覆，却未曾换来人心的改变，你做了千万年的无用功。”
“倘若你有半分悔意，我可以将你送出去的东西全部说回来了，你晓得，我有这个本事。”蒲宿笑着眼中却满是凛冽的寒意。
普智闭眼，低着头摩挲着手里那丢失的一颗佛珠的缺口，道：“我不曾后悔，只不过现在的我换了另一种方式，恶人……恶人会有悔改的那一天吗？”
“我杀了他，并不后悔。”普智轻声道，“我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我了，我没有多余的善良，亦无法唤醒他的良知，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作恶。”
红线眉头微蹙，语气不善，“这不是你杀人的理由，万般因果岂是你可以轻易沾染的，人间已与往时不同，你这样做只会给旁人带来无尽的麻烦。”
比如陆水深，他永远也无法知到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出于怎样的目的。
普智低着头不吭声，双手合十，嘴唇轻轻蠕动。
“普智，你的心乱了。”蒲宿纤长的手指隔空点在他的额头，一道白光隐入他的眉心，普智双眸紧闭，神情痛苦，原本的慈眉善目，已然变得狰狞无比。
蒲宿叹了口气，漫不经心道：“红线仙君啊，你说咱们让他入世走一遭如何？”
红线眼中划过一抹异彩，随后便瞬间消失，眉眼柔和道：“轮回并不掌控在你我手里。”
“倘有一日呢？”
“未尝不可。”
蒲宿轻笑，狭长的丹凤眼眨了眨，看向沉浸在思绪中的普智，道：“小和尚啊小和尚，你渡世人无数，可谁又来渡你呢？若我没猜错，这阿佛河的水是苦的。”
红线眼中露出不解之色，蒲宿抿了抿唇，轻飘飘道：“小和尚可是一肚子苦水没处倒，阿佛河的百姓并不见得会承他的情。”
红线眼中划过一抹诧异，他是在讲笑话？堂堂蒲梦居主人也会有这般时候，以前，到底是他看不清。
“你还有多久才能完全苏醒？”红线看向神色慵懒的蒲宿，“区区一个小妖的灵魂碎片，到底少了些。”
蒲宿轻佻的眨了眨眼：“不妨猜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