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天前。
警察局里，负责这个案子的王警官，正在看今早的笔录。
今天是星期天，轮到他值班。
早上一到办公室，他就接到门卫电话，称青龙村有人有重要情况向警局说明。
来人正是青龙村的村长，顾勇超。
他进到问询室时，王警官看他的样子，眼睛下两个眼袋大得像剥过壳的鹌鹑蛋，下巴冒出一圈明显的青色，是熬夜过后，肆意生长的胡茬。
王警官：“你有新的情况要说明？”
阿勇没精打采，不影响他清晰的吐字，“是的，关于孙奎盗取文件的事。”
王警官一边问，一边在电脑上记录，“你说，我会如实记录。”
阿勇不知怎么开头，这件事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我手上这份，也是村民的征地合同。”刚刚一直被他揣在怀里的东西，是一个透明文件袋。
王警官：“征地合同？”
阿勇摇摇头：“是。”
王警官：“你说之前我提醒你，作伪证是需要负法律责任的，你想好再仔细说。”
阿勇被吓到似的，当即摆手：“我不敢。事情是这样的，那晚你们给我打电话时，我翻找了装资料的柜子，确实没见着合同，我当时也是实话实说。
本来征地的工作已近尾声，村办公室马上也面临拆除，我就想着今天反正有空，把资料都整理归档方便后续工作开展。
哪曾想，在柜子底下的缝隙里，我就找到了这个。”
面前桌子上出现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的，是青龙村村民与星应集团签署的土地出让合同。
王警官回忆放在警局那份，也号称征地合同的文件，他仔细看过。似乎和面前这份完全一样的签字笔迹，还有鲜红的手印。
王警官充满警告地看一眼阿勇，“你的意思是你手上那份是真的，我们手上是假的？”
“我不知道。”阿勇牢记夏桐昨晚在自己家里说的，辨别真假的事，交给警察。
“保管合同的柜子，都谁有钥匙。”
阿勇道：“只有我。”他知道这样说，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王警官望着他：“你知道你这么说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只有我钥匙，意味着不论哪份文件是假的，都和我脱不开干系。”
“那是你干的吗？我是说将“假”文件放进去？”
“不是，我不知情。”阿勇的慌乱平复了些，他现在只需要如实陈述情况。
“有意思，”王警官暗自笑道，“你们搞这些事，为了什么？”这个你们，自是把阿勇包括进去。
“文件的事，我的确不知道，但是孙奎的事，我或许知道一二。”阿勇豁出去了，反正自己现在怎么摘都已摘不出去。
“你说。”王警官看着他，用最平和的表情。
阿勇深吸一口气，然后道：“孙奎前一天晚上，撞见我和章彬，也就是这个项目星应集团的负责人，一些不方便摆上台面的谈话。当时章彬得知这事就很不高兴，我猜测，他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孙奎闭嘴。”
“还牵涉到星应集团？”如王警官之前想的，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现在听到阿勇这么交代，没什么意外。
阿勇将自己和章彬怎么私下勾结，怎么明里暗里给林天翊使绊子的事，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你可以对你说的话负责吗？”阿勇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一一倒出，王警官自知此时牵扯过大，应当谨慎。
阿勇点头，“我为我说的话负法律责任。”
“知道了，我们会找相关方面涉事人员调查清楚状况，后续的事按照规章制度来。”
王警官走了，阿勇知道，事已至此自己不可能那么快离开这里，他们做的这些事，已经越过红线了。
他只求自己能护住妻子，儿子，让他们安然无恙地生活。
王警官回到办公室，在心里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其实有些纠结，要不要给上级领导打电话请示，他没忘上次领导暗里提点他的话意味着什么。
打，还是不打，一向有决断的王警官，为难起来。
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拨通了正在放假的领导电话，事情总得往前推进，一直耗着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怀着忐忑，他一五一十地把现目前的情况向上级说明，结尾时，他故意道：“我现在准备亲自去一趟星应集团，请相关人员回来配合调查。”
他在等着对面人的态度，比王警官想象中顺利，对面的人好似已经忘了上次给小王警官打电话的事，低沉着声音道：“哪需要你亲自去，打个电话让他们回来配合就是。”
“明白，领导。”王警官挂断电话，对上面的风向有了判断。
“王哥，你上次问我要的资料。”文员莉莉在门口，待到王警官打完电话才出声，她和自己是同一个排班。
“谢谢。”
莉莉把资料拿进办公室，放在王警官办公桌上。
“诶，手怎么了？”王警官做了十几年警察，目光如炬，职业病让他不放过周围一切细节。
“啊？”莉莉尚未反应过来。
王警官抬起自己的右手，伸出小拇指，在莉莉面前比划。
莉莉低头看自己的右手小拇指，上面有一道2厘米多的伤口，伤口看着不厉害，细长的一条，这会儿倒是出了不少血。
“你不说我都没发现，可能是刚刚打印资料时，被打印纸割的。”莉莉不甚在意，做警察的哪有这么娇气。
王警官拿起那份“凶器”，一目十行地看起来，“你说这A4纸能用来杀人吗？”
他本意是开玩笑，莉莉却认真答道：“这A4纸也分很多克重，那种大克重的应该可以吧，挺坚硬锋利的。”
王警官觉得这姑娘有时候太过认真，笑着让她出去忙别的。
莉莉走后，办公室只剩王警官一人。正好他可以趁着清静，好好捋一捋手头的事。
章彬在星应的地位不低，传他回来问话需要齐全的手续，今天周日，看来手续是走不下来，只得等明天一早。
一直到下午5点，都安安稳稳，大家都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手边的茶杯被王警官不小心碰倒，里面的茶水所剩不多，茶叶渣子弄得桌上一片狼藉。重灾区是杯子旁的那叠资料，白色的纸张被淡黄色的液体浸染，看得王警官直皱眉头。他手忙脚乱地抽起桌上的纸巾，按压在已经湿透的打印纸上，反复按压几次，直到一包餐巾纸都用光，那叠资料才勉强不会滴出水来。
王警官将资料举高，想看看上面的文字是否还能看清。
电光火石间，王警官觉得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即将破土而出，是什么呢？他目光一直死死地盯在手上那叠不成样子的打印纸上。
他动作迅速地掏出钥匙，打开保管重要证物的柜子，取出那两份一模一样的合同。
一份是之前从孙奎家里搜出的罪证，另一份是今早顾勇超提供的。
他先是将两份文件分别放在左右手掂量，细微的差别通过人的手感不太能有直观的区别。没得到自己期望中的答案，王警官不信邪地分别从两份里面单拎一张纸出来，捏在指尖不停感受。
“莉莉，莉莉。”他大喊，不知道外边的人有没有下班。
“王哥，啥事儿啊？”莉莉闻声进来，因着王警官语气里的急切，她连敲门都忘了。
王警官站起来，把莉莉拉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你摸摸，这两份文件的纸张一样吗？”
莉莉不明所以，还是听话地按照王警官的要求，认真甄别两者之间细微差别的触感。
“好像是不太一样，”莉莉极其认真，连呼吸都不自觉放得缓慢，“也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
王警官白她一眼，这话说了不等于没说吗，“拿去证物室称一称。”
“对！”莉莉不知道这文件具体是什么，看王警官的表情，应该对案子的侦破很重要。
王警官有了这个发现，觉得浑身充满干劲儿，完全忘记此时应该是下班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