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偶尔是这样，这儿……”林天翊指了指头的位置，“可能有点短路。”
夏桐瞪他一眼，有些心虚的看看外头，害怕林天翊损元俊丰的话被当事人听了去。
明明说了坏话的是林天翊，夏桐此刻挂在脸上的做贼心虚更甚。
午休时间过完，夏桐在这儿闲着也帮不上忙，打算去外面街上走走。
工厂所在的这个地方，原先有一个国营企业，所以这条街上原本的布局就是厂房、家属院、农贸市场。
后来，随着时间推移，驻扎在这儿的工人一代又有了下一代，常住人口增多，街上慢慢开始有超市、网吧、百货商店。到了后面，国营企业解散，在各方协调下，有了私企接收，以前留下的厂房，办公楼，都由私企各自认领。
星应的这一块地盘，也就是那时候林英东在这儿买下来的。
林天翊正在看报表，这也是他的举措之一，每周各部门必须交上来一份规定格式的报表。现在才是此项规定实施的第二周，交上来的报表漏洞百出不说，最基本的格式都不会调，看得林天翊直摇头，太阳穴突突地不停，他现在对管理企业，有了另一个层次的认识。
“那你等一会儿，我看完就陪你去。”心里虽是不耐至极，可说话时换成了他一贯清冽无波的嗓音。
夏桐不需要人陪，就想一个人出去透透气，“不用，你忙着吧。”
林天翊确实走不开，没多坚持，便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街道并不复杂，出了星应工厂大门后，沿着右手边一直走，用不了十分钟，就能到最热闹的一段。都是横平竖直的道路，没有分岔，夏桐不用担心走岔道。
街上没有什么新鲜玩意，都是些最平常的餐馆，超市，药房，生活必备三大要素。
可能是这里长年累月作为生产基地的属性，连同着这儿的空气，都给人一种厚重感。街道上的建筑，路边的行道树，似乎没有人意识到上面堆积的灰尘应该定期清理，经年累月被蒙上一层灰黑色的外衣，让整个街上看起来都灰蒙蒙的。
“滴滴！”路上的车开得很是奔放，一路按着喇叭，像是前方有十万火急的事等着去做。
街边的店铺外，无一例外的会有两三个中年女性聚在一起，激烈地在说些什么。面上的表情生动，或是心照不宣的暧昧，或是落井下石的自喜，还有感同身受的共鸣，夏桐站在马路对面，观察了她们很久，她们嘴里的话题好似无穷无尽，不知道何时才能止住。
夏桐看了一会儿，自觉无趣，便继续往前走。
再往前就快到尽头了，是一个搭着棚子的农贸市场，下午时分农贸市场里只有零星几家卖蔬菜的摊位上有人，大多数已经收摊回家休息。
市场的后面，挖掘机不停歇的工作着，旁边的施工牌子上写的是在建市政道路工程。
没花多少时间，夏桐就已经将这儿逛完，这种地方的生活方式和上次去惠州时那样的镇子又有一点不同。都是落后于城里繁华的生活，这儿的人可能因为往前倒二十年，都在一个厂里共同工作过，他们熟络的同时又保留了一份自己的小心思。
不似惠州那种更为偏远的地方，大家一视同仁，看老天爷吃饭的农耕生活，生活在那里的人内部里还是十分团结的。
夏桐返回时，走了另外一条绕过街心的路，所经之处有一家茶馆，茶馆的生意很萧条，几乎没人光顾。只有唯一一桌客人，在门外露天的地方架了一张桌子，正在打桥牌。
夏桐的目光被吸引，想起自己从前还在摆摊卖糖水时，摊子旁边就经常会有夜色撩人的工人闲暇时间聚在一句打桥牌，自己从最开始的完全看不懂，到后来慢慢也能瞧出些门道。
“小姑娘，今天没有烧水。”打牌的其中一人说道，应该是这儿的老板。
另外一位牌友接着，饶有兴味地打趣：“张老三啊，志不在此叻。”
被叫张老三的，正是刚刚招呼夏桐的人，对于牌友的玩笑，他表现出很好的包容，不紧不慢出牌。
“你高兴就找个地方坐，只是想喝茶是有些难。”张老三出完牌，对站在自己身后的夏桐道。
夏桐冲他微微颔首，“我能在这儿看看你们打牌吗？”反正也是闲着，看他们打牌总比回厂里坐着发呆，看早已过时效的旧报纸有意思些。
另外一位年纪稍大的人感叹：“你还懂这个？”
夏桐淡淡一笑，“看着蛮有意思的。”没有说自己懂。
“随便你，反正我是没功夫招待你。”张老板对夏桐这个不速之客，是无所谓的态度。
这时，茶馆对面的铺子里出来一位大娘，手里端着一个簸箕，里面是红彤彤的辣椒。她对于对面这群打牌的人，早已见怪不怪，对夏桐道：“人家张老三有产业，就是有本事天天打牌。”
夏桐礼貌一笑，对大娘的话不做评价，站在张老板身后，看他摸牌出牌。
夏桐是一个合格的观战者，不论张老板摸什么牌，打什么牌，她都一言不发，只认真看着。偶尔，张老板察觉到身后的人时，会把牌亮给夏桐看，然后轻飘飘问一句：“你觉得怎么出？”
夏桐也都只是淡淡道：“我不懂的。”
她这样子，不论是张老板还是其他几位牌友，都不反感她的存在。她其实是能看懂的，技术也还不错，有时候明明知道张老板这么出牌肯定不对，但也能控制住不制止。
时间一晃，天光已经不似正午时那般明亮，太阳的影子沉进了西边那处屋檐边缘。
牌局还在继续，没有人开口提出就此休战。
晒辣椒的大娘出来收簸箕，“他们啊，不到天黑不会走的。”
夏桐抬头看看天色，自己应该回去了，起身把板凳拿回茶馆里，连道别都没有，默默离开。打牌的人没有谁在意夏桐的去留，他们原本的生活里，就只有手里的乾坤。
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还没出街道中心范围，就听到周围的人在嚷嚷什么。起先人群里的声音还很小，夏桐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没走两步，她耳边的声音变得清晰：“是着火了。”
着火了？夏桐去看街道上的人，他们抬头的方向一致，顺着看过去，不远处有一股浓烟格外突兀。
是自己来时的方向，夏桐心道不好，但还抱着一丝侥幸，那个方向的工厂不止星应一家。
加快脚步，把周围人的议论抛之脑后，夏桐越走越快，从快走变成小跑，然后是拼了命的狂奔。
心脏在胸腔里已经严重超负荷，剧烈的跳动让夏桐不敢轻易停下奔跑的动作，就似乎只要自己敢稍微慢下来一点，心脏就会不受控制地从体内剥离。
她已经没空去思考，着火的地方是不是星应的厂子，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立刻见到林天翊。
一路没有停歇的，一直到了星应大门口，出门时还和自己热情叮嘱的保安这时不在保安室里，没有人开门放行，夏桐被隔在了铁门之外，眼睁睁看着里面那栋已经被浓烟吞噬的楼房。
眼前的铁门是电动开合的，用蛮力肯定不行，比了比高度只到自己胸口处，夏桐也无所顾忌，踩着铁门的空隙，想要翻越进去。
夏桐没有惊动任何人，很顺利的进去了，没有任何犹豫地往浓烟散发的源头而去。
现场已经围了不少人，唯独没有见到她像见到的身影。
在场的人，有自觉的正用水桶在打水灭火，和燃烧正旺的火势相比，一桶水的量，杯水车薪毫无夸张，但没有人停下来。
剩下的小部分人，就在原地看热闹，他们不觉得现场这样的阵仗可能有危险，只津津乐道于这场火最终是会越少越大还是被及时控制。
在意外发生的当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反应，谁都没有立场，更没有时间站在对立面去批判他们。
夏桐叫住一个刚从火场里出来的胖男人，他的手上还拿了一只红色的塑料桶，“林天翊在里面吗？”
胖男人微愣了一下，才将林天翊三个字转换为“林总”，他抹了一把脸，手上和脸上都是烟灰的痕迹，“在哩，林总在里面。”
夏桐赶忙放开他，一直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还好还好，匆忙闪身让开一条路，让胖男人可以通行，不敢继续耽误他救火的动作。
这儿的人都知道夏桐是谁，却又都和她说不上话，所以，当夏桐毅然决然地往楼房里冲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
留在她身后的，是窃窃私语。
“哟，这女娃胆子可真大，这么大的火都不怕。”
“可不是，人家男人还在里面呢。”
“这就是真爱。”
“放屁，林总可是金龟婿，谁钓着愿意轻易放手。”
说什么的都有，唯独没有谁赞叹一句，“她的样子很英勇。”
有时候，在性别差异面前，好像女性的身份总会被赋予更多猜想。
这些刻在骨子里的潜意识，随着时间，终会变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