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除了吃大餐,免不了的小辈要听长辈一通语重心长的训话。
林英东嘴上说着孩子都长大了,就不说些大家都不爱听的话,左手边的章文直言此话差矣,“孩子们就算七老八十,也还是小辈。”
林英东被章文隐晦的吹捧说得高兴,觉得是这么个道理,自己蹚过的河,比孩子们走过的路还多,作为父亲说两句又怎么呢?
“那我就简单说说。”侧头看一眼章文,她好像一脸期待的样子。
林英东清了嗓子,作派就像在公司里开高层会议般严肃,没办法职业病上来了。
“一愿你们都健康成长,就像你妈说的,即便七老八十,在父母眼里你们都还是孩子,父母此生最大愿望就是你们能一生康健。”
“二愿你们懂得感恩,不止是对父母,还有身边所有没向你落井下石的人,都值得你们铭记在心。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不求人雪中送炭,只要不雪上加霜就是值得我们感恩的。”
“三愿你们有所成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挣大钱做大官,而是知晓心中所想,以梦为马不负韶华。”
林英东原本不是有多高文化的人,这么些年在商场摸爬滚打,早已学会该怎么最大程度利用语言的能量,说出的一席话字字真切,句句戳心。
三个孩子还没觉出什么,章文在一旁感动得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
看来,她的戏随着时间的流逝,还在精进。
“听到了没,你们父亲对你们可谓是掏心掏肺了。”章文双目含着若有似无的水光,看向林天翔,从林天翔脸上扫过,再看向林文韵。
“知道了,爸爸。”通常这个时候,必须要林文韵做第一个回答的人。
她作为林家备受宠爱的小女儿,不管她怎么反应,林英东都不会和她较真儿,反倒对女儿的积极响应感到高兴。至于接下来儿子们有没有听进去,就能很轻易的被林文韵三言两语岔过去。
反之,不论是林天翊还是林天翔,做了第一个接话的人,林英东的反应就是三百六十度的反转。他会逐字逐句分析追问儿子们来年的打算,以此判断自己的话,他们是否真的有听进去。
这也是林文韵和哥哥们的默契。
果然,这个话题很快被林文韵的插科打诨岔开,她还不忘俏皮地和大哥二哥眨眨眼。几人的小动作,刚好被敏锐的章文所捕捉,林文韵被抓个现行,朝着母亲吐吐舌头,而后老实地坐着。
除夕夜的团圆饭,每个人都在自己扮演的角色里尽职尽责,是否真的触及到彼此心灵,却又是另外的事。
吃完饭后,林天翊陪着父亲看了一会儿春晚,算是尽到做儿子的责任。他一年到头真正心无芥蒂的陪着林英东,好像也只有这个时候。
十点过的时候,林文韵嚷着要去院子里放烟花,以往每年政府都下了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通告,或许是日渐淡薄的年味,今年难得的没有禁止。
锦云山的特殊地段,不能随意乱燃放,规定了只能在别墅区范围内,开发商和物业单位严格管控。
林家别墅的后院,有很大一个院子,除了章文栽种的花花草草,也没别的用处。
林文韵拉着两位哥哥,准备去后院放烟花。
后院里,祥叔早已经吩咐人摆好了今年新式的烟花,包装无一例外的五彩斑斓,喜庆祥和。
林文韵拿起一支仙女棒,递给大哥,没有厚此薄彼,接着又递给了二哥,自己则是小心翼翼地点燃了第三支。
仙女棒微弱的光亮在黑暗中跃跃而出,虽不够闪耀,却足以让人心生温暖。
林天翊接过祥叔递来的打火机,朝院子里最大的一个烟花筒走去。
“往后一点。”看向还在玩仙女棒,玩得不亦乐乎的林文韵。
火焰舔舐着引线,发出“嗤嗤”的声音,随即,一道光束冲天而起,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烟花在夜空中尽情绽放,有的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有的如牡丹盛开,有的如繁星闪烁……
林文韵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简单的快乐,上一次放烟花是什么时候?还是很小的时候了吧。半空中炸开的烟花,争奇斗艳,它们最美好的样子,全都倒影在林文韵灿若星子的眼眸里。
绚烂的烟花下,林家两位哥哥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林天翊抬头观赏烟花的眼神里,有一丝空洞,让人分不清他的目光是否聚焦。
而林天翔,嘴角挂着和煦的笑意,仔细分辨不难察觉出他的心不在焉。
林天翊接连点燃了剩下的烟花筒,祥叔很周到,买的烟花每一种都不用,让林文韵玩得直呼过瘾。
时针马上指向十一点,再过一小时,就是新的一年。和元旦节相比,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传统,更为重视农历新年的仪式感。
烟花再美,也有燃尽的时候。
“我们进屋吃饺子吧?大哥你一定要尝我亲手包的。”林文韵拍拍手上被沾上的灰尘,“别说你不爱吃饺子哦!”林文韵及时堵住林天翊的退路,不给他一点拒绝的可能。
进屋后,饺子已经在桌上了,用一个盘子装着,很精致的摆盘。里面没有多少,每个人分下来不过两三颗,晚餐吃得丰盛,这会儿其实没有多余的肚子吃任何东西。不过为了图个吉利,每人象征性的吃两颗,有这个意思就够了。
林天翊心里想着事,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接过了林文韵递过来的小碗,里面躺着两枚白胖胖的饺子,形状过于随心所欲。
“我包的。”林文韵看着林天翊,必须让他吃下才罢休的样子。
放过烟花,吃过饺子,过年该有的仪式感都有,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林文韵今天很开心。
林天翊把林文韵叫到一边:“我突然想起点事,要下山。”
“现在?”林文韵瞪大双眼。
“嗯。”
沉默少许,“我知道了,我会和爸爸说的。”林文韵知道,林天翊单独和自己说的意思,是打算先斩后奏,他料定自己能搞定父亲。
“谢谢,明年给你包个更大的红包。”林天翊爽朗一笑,趁着一家人热闹之际,从侧门悄无声息出去开车。
就在刚刚烟花燃尽的瞬间,一个念头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地浮现在林天翊心中。
他想在新年的第一秒,和夏桐说一声新年快乐。
看似临时起意,实则是林天翊纠结许久的结果,有了这个念头,他走得干脆。
发动引擎的声音被周围住户放烟花的声响所掩盖,他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开车沿着蜿蜒的山路下山,车灯在黑暗中划出两道明亮的光束。夜风透过半开的车窗吹进来,带着冬日的泠冽,但林天翊一点都感觉不到冷。
驶过熟悉的街道,街上几乎看不到外出的人,在外奔波了一年,这个时刻都想在家陪着家人。
十一点五十分,林天翊到达车库,熄灭了引擎,车内陷入一片宁静。深呼一口气,打开车门,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修长的手指放在门锁上,指纹解锁十分灵敏,在读取林天翊的指纹后,第一时间打开了门。
客厅里没有预想中的一片漆黑,反而亮如白昼,这不像是夏桐的生活习惯。
“夏桐?”林天翊试着叫了她的名字。
“哒哒哒哒。”拖鞋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先一步传进林天翊耳朵里。
之后,夏桐才缓步出现在客厅里。
“你怎么回来了?”
夏桐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光芒是骗不了人的,这让林天翊更加坚定,自己这次做了正确的选择。
“我自己的家,还不能回来了?”林天翊脸上故作淡漠,眼神游离闪躲,生怕被看穿内心的真实感受。
夏桐嘴角轻轻提起,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同样愉悦的内心,似乎不小心泄露了一角。
林天翊这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抱着一团白色的,像是床单的东西。
“你在干嘛?”林天翊的视线,转至夏桐身上。
她穿着舒适的家居服,头发被随意地捆绑在后脑勺,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发髻,几缕碎发沿着侧脸轮廓散落,垂在耳边,显得有些凌乱却充满生活气息。
“洗床单啊,”她说得稀疏平常,似乎觉得在别人都欢聚一堂,自己却独自在洗床单这件事,再正常不过。“对了,我没问过你,把你的也一并洗了。”
“新年新气象嘛。”夏桐在林天翊的沉默中,尴尬地补充道。
“谢谢。”林天翊的声音保持平缓,“我帮你。”
“过十二点了吗?”夏桐突然问,手上还抱着湿润的床单,样子有些滑稽。
林天翊抬起手腕,看了时间:“还差一分钟。”
“帮我拿着。”
湿答答的床单转移到了林天翊的怀里,他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就站在原地,不敢挪动半步。
夏桐几乎是用小跑的,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精心装饰的袋子,神情里带着些许神秘。
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在十二点前最后几秒,“新年快乐。”
袋子被塞到了林天翊手上,隔着包装,隐约能摸到里面盒子的棱角。
紧赶慢赶,好在是赶上了。
“新年快乐。”林天翊回道。
“哒!”秒针走到十二。
他们在十二点时,互道了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