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夏桐,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再驱车往锦云山而去。
林天翊近些日子比往常还更忙些,每天只有睡前的一个小时,才得空和夏桐聊聊天,聊天的内容大都是些不可描述,且没有营养的话。
是以,夏桐不太清楚他到底在忙些什么,也未主动问起过。
车上无事可做,夏桐开口:“董事长恢复得怎么样?”
“早就能出院的,硬是拖了快一周。”言下之意是身体什么问题都没有,不用跟着担心。
夏桐了然,随后道:“你呢?”
“我?我不就这样。”林天翊做了一个自我展示的动作。
“认真开车!”夏桐不自觉的抓紧安全带。
林天翊展颜,“要对我的车技有信心。”
夏桐白他一眼,忍住了想阴阳两句的冲动,自顾闭上眼睛不理睬,让他可以专心开车。
林天翊不依不挠,见她又用沉默这一招,嘴角噙了丝不怀好意的笑,“你这样子,是想进一步了解我的~车技。”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咬字清晰带着心照不宣的黏腻。
夏桐不太喜欢上网冲浪,对时下流行的网络词汇并不敏感,见夏桐依旧不动如山,知道她是没理解到这句话的挑衅。
只能对着方向盘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继续开车。
到锦云山别墅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从门口的佣人嘴里得知,林英东他们已经回来许久。
林天翊牵着夏桐的手,她的手和自己的掌心接触,软软的带着舒适的温度。
刚一推开门,不是预想中的一派祥和,准确来说,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林天翊握着黄铜门把的手微微一顿,玄关处的水晶吊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地映在客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
玄关处那双鳄鱼皮高跟鞋歪斜地挂着,章文素来最重仪态,此刻却连鞋都没摆正。
林天翊不动声色,和夏桐还交握在一处的手,互相给了对方一个暗号。
此时林英东独自坐在沙发主位,章文坐在他对面,两人面对面各自沉默没有表情。
“爸?”林天翊轻唤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一旁站着的林天翔,还有瑟缩在楼梯边的林文韵,一脸紧张关注客厅的局势,没人敢发出声音。
唯独现在才进门的林天翊,他的一声轻唤,是客厅里长久来,第一声动静。
听到林天翊的声音,林英东缓缓抬起头,眼窝深陷,眼角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清晰。他紧抿着唇,下巴上青色的胡茬若隐若现,这是林天翊从未见过的模样。
换作平日,在家里时父亲总是一脸温和,在公司时也是风度翩翩,雷厉风行,不会像现在这样。
失望,气恼,无奈,还有一脸欲盖弥彰的冷静。
“你回来了。”林英东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章文身上,“今天我出院,不少老朋友打电话来问候。”
林天翊走近两步,位置刚好在章文和林英东视线交汇的地方。
章文的身体微微一僵,珍珠耳坠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你们这是?”林天翊环顾四周,只有他的神情最轻松,没有被眼前的气氛吓到。
有什么可吓到的呢?章文又不是他亲妈,看林英东这个以爱妻作为人设的人,现在拉着脸面对章文,多半是偷摸购入股份的事暴露于人前。
于公于私,林天翊都有资格做看客,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翊,你章姨……”林英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最近……很忙。”
“呃?”林天翊微微挑眉,没有接这一茬。
章文的肩膀微微颤抖,突然站起身,厚底拖鞋在地面上踩出闷闷的声响。
她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夕阳的余晖瞬间倾泻而入,将她的侧脸染上一层金红。
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不管不顾的决然。
“没事,正好今天所有人都在,倒省去了被说对谁又厚此薄彼的麻烦。”章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谈论一件不甚重要的事情。
林天翊替夏桐拉过来一张椅子,让她坐在那儿,而后自己坐到了另一侧的沙发上。似是有所预感,他抬眼看向林天翔时,那人正好投以寒凉的目光,冲着自己来的。
林天翊略一点头,意思是让他也一起坐过来,反正事已至此,不如稍安勿躁,都坐下来好好听听。
“文韵,你先上楼玩会儿。”作为小一辈里的大哥,林天翊还是顾及到林文韵的立场,她不适合在这里亲眼目睹父母兄长之间反目成仇。
林文韵摇摇头,眼眶周围一圈已经红透,但她没有哭哭啼啼,小心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夏桐见状,在心里轻轻叹了一下,朝着林文韵靠近直至走到她身前,“我陪你上去换身衣服,好吗?”握着女孩子微微发凉的手,不着痕迹的稍微加重力道。
林文韵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注视着夏桐,这一刻的委屈害怕有了倾泻的地方,眼看泪意已快抑制不住,同意了夏桐的提议。
夏桐临上楼前,和林天翊对视一眼,两人皆是读懂对方眼神里的含义——
适可而止
我有分寸
“今天出院,很多以前商界的老朋友都打电话来关心,无意中提起……”林英东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柜子旁,想去拿一根烟。
他的动作不及林天翊迅速,指尖还未触碰到烟盒,只见林天翊将一整条烟尽数扔进垃圾桶。
压抑着情绪,林英东只能作罢,回到自己刚刚的位置,继续道:“有人提到,你章姨前段时间,暗中授意欲吸纳公司发散在外的股份。”
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林英东好歹把这个结论完整说了出来,只是脸色很不好,和他刚做完手术时差不多的惨白。
“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一直当缩头乌龟的林天翔终于出声,虽然他的声音有些发紧,看着父亲一脸失望的样子,还是选择替母亲分辩两句。
“糊涂!”林英**然怒斥一声,将茶几上离得最近的一只花瓶重重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她吸纳股份,是想要做什么?是要架空我?还是说觉得我离死不远,要为自己打算?”
林英东越想越气,章文昔日的种种柔情在她现在的做法面前,显得功利虚伪。林英东分不清她对自己的好,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蛰伏,还是看在一双儿女面子上的无奈。
总之不会是因为有情,否则又如何会在自己手术的时间点,做出此等行径。
他看不清她了,相携相伴的枕边人,林英东忽然泄气,自己怎么像从未认识过一样。
“林英东!”章文猛然转过身,眼眶泛红,声音尖锐,“你问我为什么?”
保养得宜的面庞在枝形吊灯下显出瓷器般的冷光:“当年我嫁给你时,你说过你要一辈子对我好。不仅是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别人家孩子有的我们孩子会有,别人家孩子得不到的我们孩子也得有。”
她的目光扫过林天翔,倏尔转冷仿佛迅速凝结的冰,扫向另一边的林天翊,“结果呢?你大概心里只承认一个孩子吧,就是林天翊。”
空气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林英东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客厅里的老式钟摆,嘀嗒,嘀嗒,像是一声声催命的倒计时。
章文声泪俱下,不知是真情实感,还是想在这个关头,用眼泪博取哪怕一丝的成功可能性:“从小你就偏爱林天翊,他不管做什么你都宠着,似乎只需要等他长大,星应的一切,林家的一切理所当然都是他的。
那你想过,还有一个儿子叫林天翔吗?他身上流的血也是你林英东的啊。
还是说,你打心眼里就觉得我不如刘惜月,所以我的儿子就是不如她儿子?”
“你们怎么扯没关系,谁都别提我妈。”林天翊赫然起身,他的声音瞬间拔高,压过了章文的声嘶力竭。
林天翔见此动静,不悦的看了一眼林天翊。林天翊是在维护自己的母亲,他也是在维护自己的母亲,谁允许他对自己母亲大呼小叫了。
林天翊不为所动,盯着章文的眼神里,全是威胁和不顾一切的蛮横。
章文冷笑,不再提刘惜月,“你也看到了,天翔从小就懂事聪明,是我这个母亲失败,让他整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怕自己表现得太突出会让你不自觉拿他和林天翊对比,又怕自己表现得太平庸,这样你永远都想不起还有一个小儿子。”
“妈,不要说了。”林天翔低声制止,他的这点动静,又哪能让已经豁出去的章文恢复理智呢。
林英东冷着脸,“让她继续说。”
原来她是这么看待自己的,林英东扪心自问,自己从未看轻过林天翔,也没有任何地方薄待她们母子三人。现在,竟然会遭到这种控诉,心里自然是不服的。
章文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林天翊自打进星应以来,惹了多少祸事,你只当视而不见。从小就是这样,他哪怕捅破天,只需要回家乖乖叫你一声爸,你就能立刻给他擦屁股。
天翔呢,他能做的就是夹着尾巴,每日脚踏实做出加倍的成果,才能引来你轻描淡写的一句还不错。”
章文靠近林英东,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含着不屈,愤怒的神情盯着他:“你说,这公平吗?”
“这只是你的臆想罢了。”林英东别开眼。
“臆想?”章文往后一仰,整个人缩进了沙发里。
真是可笑,自己这一辈子所不平的,落在对方眼里,不过就换来一句,都是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