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铺了两层厚棉被，李京许把翘起的四个角碾平，大功告成。
躺下去试试柔软度，虽不像乳胶床垫触感那么舒适，也勉强不硌后背。
两个大男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躺在地上。
李京许幽幽开口：“你什么打算，一直这么耗着？”
林天翊其实听懂了，意味不明回道：“莫名其妙。”
“真觉得莫名其妙，就不会在这儿和我别扭了。”
林天翊和夏桐关系的传言，李京许也有所耳闻，与传言相比，他更相信自己看到了。夏桐是什么样的，他不清楚，可林天翊是什么样的，他可了如指掌。
依照他的观察，林天翊对夏桐绝对不似他自己嘴里那么公私分明。只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个一向清楚自己要什么的好兄弟进退两难，李京许作为旁观者，他看不透。
林天翊被戳中命门，深知这个时候，越是狡辩越显得可怜。
“你不懂。”他低叹一声，翻了个身，用后背面对李京许试图探询的目光。
李京许收回视线，盯着天花板上的白色灯管，“我不是想对你的生活指指点点，”这话一出，李京许又有些迟疑，到底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
实在是这样的开场白，太像PUA一个人时的话术。自己这辈子，是奔着孤独终老而去，眼看好兄弟兴许有幸福的可能，他就像自己也可能获得幸福一样的关切。
“我觉得夏桐挺不错的。”复杂的话，兜兜转转，最终只留下这么一句结论。
林天翊忽而后背轻颤，是他在笑连带着背部肌肉的抖动，“哪里就不错了？”
李京许没有一一列举，只高深莫测道：“我如果觉出她有一百处的好，那你就能看出她有一万处的好。”
“故作高深。”林天翊轻斥。
“你是要我多直白？情人眼里出西施，能听懂了吧。”李京许不在乎说破。
林天翊还是兴致缺缺的样子：“我和她，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这次，他总算没有否认什么，只是其中的为难，他打定主意不想说。
“我不太清楚，你们之间到底隔着什么问题。林天翊，我提醒你一句，人啊，很多时候以为的难题，不过都是自己心里虚构出来的。”
林天翊像是睡着了般，眼睛眯着，右手手臂放在额头上，对李京许的话没有反应。
李京许知道，他听见了，翻身起来，“我去洗澡了。”
两分钟后，浴室的淅沥声再次响起，过于安静的室内有一丁点的动静，都足够让林天翊安心。
李京许知道个屁，就妄图在这儿给自己喂鸡汤了。自己和夏桐的问题，岂是他一笔带过的“难题”这么简单，他们之间隔着时空，隔着山海，甚至隔着生死……
这些加在一起，不是一句勇敢就能忽略的，他不是非要一个万全之策才敢往前迈一步，他只是在找有没有一种方法，能让他们不至于对今后的每一天都如履薄冰。
这不是幸福，是相互折磨。
林天翊侧着身子，让自己面朝窗户一边，窗帘露出的缝隙，让他足够窥探无垠的夜空。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挺不磊落的，一面应承着帮夏桐找那位心心念念的人，一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暗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这算不算是一种乘虚而入？可太不符合他小七哥的人设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多，一度让他分不清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是自己主观的想法，还是已经进入梦乡。
一片模糊里，许久未出现过的那个穿着旗袍的夏桐再次出现，这次不是背影，而是面朝他而来。
她嘴里叫的，也不再是“凡哥。”
而是，“林天翊，你终于来了。”
林天翊的脑中，轰的一声炸开无数火花，他睁开眼睛，确认自己清醒无比。
耳边除了李京许略显绵长的呼吸声，什么都没有。
刚刚那声“林天翊”清晰无比，他不可能听错，之后，漫长的夜，林天翊再无睡意。
第二天醒来，便是传统的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忙着团圆。
李京许昨晚睡的地铺，陌生的感觉让他睡得也不太安稳，睁眼第一件事就是一脚将床上的人踢醒。
“你滚下去。”毫不客气的把林天翊赶走，自己躺回熟悉的床上。
“你烦不烦啊。”同是天涯失眠者，林天翊可不惯着李京许，大力的回以一脚。
两人的说话声没有刻意压低，很容易让从门口经过的人听到。
“你们醒了？”是夏桐清冽的声音。
林天翊与李京许对视一秒，没再继续无聊的床位争夺战。
“醒了。”林天翊开口。
“我熬了粥，洗漱好了可以出来喝点。”
这是夏桐和林天翊最普通的日常相处模式，林天翊从床上弹起，自觉的去衣柜里找干净衣服。昨天身上那一件白色衬衫，被他洗澡的时候随意扔在了浴室的某个角落，今天自然是惨不忍睹，不能再穿。
李京许习以为常，“左边最下面。”
衣柜左边最下一层，按照颜色深浅，整齐叠放了一沓还带有包装的衬衫，里面白色和灰色两种颜色居多。
“那边有挂烫机，你自己弄。”李京许指了指卧室的角落，这些衬衫都是从商场买回后直接放里面，衬衫的布料最是娇贵，折叠的地方有深深浅浅的印子，穿之前必须用挂烫机处理。
“麻烦。”林天翊无所谓，从最上面抽了一件白色的，然后进卫生间洗漱了。
让自己的穿着打扮得体，是对社交对象的基本尊重，可今天又没有必须出席的商务场合，林天翊在这些小节上没有那么苛刻的标准要求。
李京许家里一共两个卫生间，另外一间在外面公区，心里想着让夏桐等太久有些失礼，遂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决定去外间洗漱。
出卧室后，一眼见到正在饭桌旁的夏桐，“早上好。”
听见李京许的声音，她只是抬抬眼，微微含笑算是回应。
她的样子像是已经吃过，正在收拾自己的碗筷。
林天翊是在十分钟后出来的，他的样子和往日里没有区别，心里的那些别扭，经过一夜时间的消化，足够掩饰得很好。
“帮你晾凉了，这一碗是你的。”夏桐十分自然的把一个小碗推到林天翊面前。
他们在家时就是这般，通常林天翊会在夏桐刚好吃好后洗漱出房间，夏桐也习惯了给自己盛粥时，替林天翊盛一碗放在旁边晾着。
林天翊瞥见，桌上只有唯一的一只小碗，此时正在自己面前。
心里有察觉到被特殊对待的微妙，昨晚因为礼物一事而极度不爽的小七哥，约莫有被哄好的势头。
林天翊意识到这一点，在心里暗骂自己的没出息，就这？一碗破粥至于吗。
身体却是诚实的，粥的温度正刚刚好，送进嘴里时，还隐约能尝到米粒熬煮后的甘甜。
“吃完我们就回去。”林天翊边喝粥，边道。
夏桐点头，“嗯。”
他们离开时，李京许坚持把他们送到楼下车库，并再次郑重向夏桐道谢。
为着昨晚的大餐，为着今早的热粥，更为着那份沉甸甸的新年礼物。
对于林天翊，李京许没有太多肉麻的话，只是重重地在他肩头捶了一下，“新年快乐。”
林天翊眼神挑衅，不过并没有实际行动，坐上驾驶座，在关门的一瞬，用他富有磁性的声音道：“新年快乐。”
黑色越野车驶出车位，李京许的视线跟随车子的轨迹，直到车尾灯彻底消失，他还愣愣在原处。
他如何不知林天翊的用心，知道自己家里冷冰冰，故意带着夏桐赖在这里，为的不过是让自己心里不感到孤单。
林天翊虽家庭不似传统意义上的美满，起码在万家灯火时，他能有去处。
而自己，不论春节，圣诞节，
中秋节，端午节，
天地广阔，处处皆是归处，无一归属。
新年快乐，李京许在心里默念。
真好，他们都还有资格期许，每一个明天。
就在林天翊正驱车回家时，接到别墅的电话，是用座机打来的。
“喂。”林天翊声音不温不火，看得出他在刻意保持疏离。
“哥，新年好。”原来是林文韵。
林天翊的腔调稍微松了松，没有再刻意紧绷，“新年好。”
“哥，你今天早点回来啊，祥叔让人准备了好多烟花，我们都好多年没放过烟花了。”林文韵絮絮叨叨说着，没有问林天翊是否回去，或许在她心里，他们本就是一家人，在举国团圆的时刻，肯定是要在一起的。
“哥？你有在听吗？”
林天翊长久没有出声，以至于让林文韵怀疑，他是不是手机信号不好。
“嗯。”
“嗯？”林文韵重复，一个嗯是什么意思。
“我在开车，先挂了。”
“哦，那你开车注意安全噢。”林文韵乖巧的回道，没有再缠着林天翊，关于什么时候回家的问题。
别墅的客厅里，林英东正在沙发上看报纸，是他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网络时代里，各行各业发展日新月异，报纸作为一种最高成本的信息传播方式，还未被彻底取代，就是因为有一群固定的人，他们习惯于阅读纸质媒介。
“你哥怎么说？”
林文韵放下电话听筒，坐到林英东身边，“哥说知道了。”她扯了个谎。
林文韵不是一个习惯说谎的女孩子，回答完后，她蹭了蹭林英东的胳膊，撒娇意味十足，以此掩饰自己微微的脸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