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卫总管颤巍巍跑进殿内,对着还在上朝的陛下如此这般一说,老皇帝手中的折子都捏不稳,直接掉在了明黄朝靴上。
“散朝!”
刚刚的议事还未结束,诸大臣瞧陛下面色沉凝而去,都在猜测是不是京中出了什么大事——太子又打死良家女了?
淑妃娘娘宫中又杖毙宫人了?
亦或是国舅爷家的不肖子孙又惹祸胡闹了?
林林总总,大家乐意八卦。
惟有心思玲珑,时刻谨慎的几人,对于卫公公带给陛下的话,更感兴趣些。
不过,卫公公是陛下心腹,想来不会传出什么暗示,实为憾事。
天启二十八年,夏。
纷纷扰扰二十余年的赫连皇后谋害淑妃之子案,终于大白于天下。
京郊灵隐寺一座舍利塔倒塌,佛舍利没见影儿,却叫僧人刨出一副棺木,金丝楠木虽少见,可最让人惊异的,不是这棺木的材质,而是棺木的大小,手臂般长,葬的又岂会是成年人。
众人后知后觉,那金丝楠木,从不是寻常百姓家敢用的,唯宫中极得意,极显赫的贵人,方有仪制。
棺木不知葬在这舍利塔下多少年,也不知是哪个调换了大公德的佛舍利,僧人不敢留着尸棺,当日便送往县衙。
一层层上报,连一日功夫都没耽搁,就给报到了京中——京兆尹知事情重大,责令立时开启棺木。
棺中确实躺着一具婴儿尸骨,猫儿大小,许是金丝楠木奇效,尸身不腐,好似才死去一般。
京兆尹乍一见,陡然遍体生寒,再瞧婴儿身上制式,分明是宫中产出……
乾清宫
卫公公战战兢兢,阻拦陛下一探究竟的心思,“陛下,实是不雅观,恐令陛下心中不适。”
老皇帝蓦地便想起那日殿上,宋蘅的话,她说,查明真相,并非全是为的皇后,亦或是淑妃,还有那个可怜的,没有在世上睁眼瞧见美好的孩子。
老皇帝眼窝一酸,挥挥手,示意开启棺木。
卫公公心惊胆战,依旧不允,咬牙说了实话,“陛下,奴才知道您心中不舍那孩儿,可……京兆尹当日开棺,实在叫吓得不轻……那孩子,是个怪胎。”
“怪?”老皇帝不悦,心中又难免觉得蹊跷古怪,“怎么个怪法?”
“那、那孩子,雌雄同体!”
卫公公声音陡然尖利,吓得跪倒在地,头狠狠磕在地上,“皇上饶命!”
老皇帝踉跄后退,“什么?”
“陛下,淑妃娘娘那一胎,实是被她自己扼死的,生下来便是个怪胎,娘娘哪里敢叫人知道,悄默声叫当时的御医把尸体拐出了宫,葬在了灵隐寺……”
“扼死?”
老皇帝只呐呐重复着卫总管的话。
卫公公对服侍了几十年的主子颇为心疼,恸哭道:“是淑妃娘娘负了您,陛下,淑妃明明知道您心中只皇后娘娘一人,偏她生个怪胎,全推到了皇后身上,实在辜负了您的信任啊!”
“她辜负了朕,朕何尝没有辜负了阿英……”
……
宋蘅匆匆随着南宫瑞雪入宫,陛下传召,又是与龚太医之事有关系。
淑妃陷害皇后之事,似有了论断。
宋蘅略略知道些前因后果——龚夫人是当年的见证者,这也是为何此番龚太医一定要杀她的缘由。
一个没用的“黄脸婆”,知道那么多秘辛,是很令他与他背后的淑妃费脑筋的事。
此番卫公公前往帝姬府传唤,一开始并非找的宋蘅,而是龚夫人母子三人。
待听说龚夫人被龚太医逼死,而龚家两个孩子吓得木木呐呐之后,卫公公便没有再传二人入宫的打算,转而请宋蘅前去。
龚夫人那封信,宋蘅自然也没吐露一字。
否则,灵隐寺的大戏可就穿帮了。
……
宋蘅回到帝姬府邸的时候,司北宸正在看什么著录,厚厚大大一本。边上堆叠如山的纸页,是他们新家的堪舆图。
雕梁画栋,远山近水。
宅邸坐落京城边角,东山脚下,背靠悬崖,实是风景明秀之地。
近来,司北宸都在为新家忙碌。
哪里移山,哪里引水,树栽什么,花种什么……大到土木,小到摆件,他倒是用心,好似要在乌央扎根似得。
宋蘅从宫中归来,本有些心烦意乱,可见他依旧如往常般沉着安静,带的她也静下心来。
罢了,好赖他们一行人都还平平安安,朝堂的波云诡谲也与她干系不大,何必每日里苦着脸对心上人呢。
她示意素锦将汤盅给她,亲自端给司北宸。
“出去前煲的,乌央没有海,这汤却叫海皇三宝,我新学来的。”
司北宸理出桌几上的方寸之地,让宋蘅放下汤盅。
待近了,宋蘅才察觉,此时的司北宸并非一味的安静沉着。
他眉宇间的疲惫有如实质,感染到了宋蘅。
她讶异:“怎么,可是宅子那边的施工并不顺利?早与你说过,这些事格外繁琐,交给吕松他们好啦,那几个人婆婆妈妈的,定能处理的极好。”
素锦在她背后忍俊不禁,司北宸也叫她闹的浅浅勾唇。
拉着她的手坐好,道“不是”。
宋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本就灵慧之人,一眼就扫到了司北宸手中之书的不同寻常之处。
“咦?”
她诧异,站起来把那书册展开在手中。
竟是誊抄的宫妃起居注?
宋蘅顾不得脸红……那上面有陛下御女的彤史,记录每日侍寝之用。
此物历朝历代都有,无非是记下宫妃们起居侍寝之事,好错开宫妃小日子,推测受孕产子的时间……如此种种。
宋蘅关注点在“侍寝”。
可恰恰,司北宸查的,是前者——起居日常。
只是……
“怎么是二十多年前的?”
宫中要找记录的存档可不容易,司北宸又是才到乌央,令人从宫中抄写这些,怎么想,怎么不简单。
宋蘅有些糊涂。
二十多年前的事,能叫司北宸上心的,大约只有皇后“毒杀”淑妃之子一案了。
她本想躲开这件烦人的事,可发现即便回到府里,见着了司北宸,也依旧无法避开。
她幽幽长叹一气,把崭新的书册扔到桌上,毫无神采得说起了今日殿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