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神情先是凝重,再是怔松。
“夫人如今就在禁足,父亲早对夫人当家不满意,等到凤凰金镯的事爆发,外头对她的风评只会更不好。介时,佟家的大佛都已经送进宫了,犯此大过,谁也兜不住。而且,府中今年恶事连连,大家只会觉得是佟家、夫人拖累了咱们宋家,拖累了父亲!”
老夫人显然已经被说动了。
宋蘅再接再厉道:“父亲既不愿休妻,对外宣称糟糠之妻不下堂,保准人人称颂父亲和您仁义!”
老夫人自然知道宋致远为何不能休掉佟氏的。
但宋蘅不知道。
是以,老夫人主动询问:“既是到了这个地步,为何你不出主意,让我们把佟氏顺理成章得撵走?那样省却了多少麻烦。她欺压你多年,你出主意,撵走她,岂不解气?”
宋蘅腼腆一笑,不露痕迹:“就是因为太顺理成章了,外人都觉得,便是府里把人休了,也无妨。可若留在府中,更能令人觉得父亲仁义不是?也能挽回点父亲这些日子因夫人和四妹妹损失的声望。”
老夫人终于点点头,满意了。
只要这个孩子还知道为宋家,为她父亲着想,便是精明些,也是不错的。
印象好了,自然看她更满意,赞许道:“从前你娘也很聪明,对人对事,心存善念,你和她很像。可惜啊,她去的早。”
又想起那个可怜一同去的小孙儿,老夫人低声咒骂佟氏,“伤人性命、子嗣,也不怕遭报应!”
宋蘅低头,在她看来,伤人性命,该遭报应的,又何止一个佟氏。
她哪里是好心留下佟氏,又岂会理会宋致远名声。
不过是学了宋茵的阴毒,走一步看三步——待宋致远大殿之上,恳求放过佟氏之际,宋蘅便会传话回府,逼着佟氏自尽。
而表演了一番仁义情深的宋致远一回府,就会发现佟氏已经服毒而亡。
那时候,朝廷上下,民间百姓又会如何看他?
简直不要笑死了。
一箭数雕,老夫人在其中,是极为重要的一环,这也是为何宋蘅让宋致远务必接了老夫人回府的原因之一。
宋蘅在松鹤堂久留不归,不只是汀兰水榭那边,连老夫人的仆人,都有打着拜见夫人的旗号,前去告密的。
彼时,宋蘅正与素锦煲汤,然后装好汤盅,不叫跑出一丝热气,送到松鹤堂,言明是给老夫人清热祛火的。
清的什么热,祛的什么火!
佟氏听了消息,大骂两声,自己却是不敢去的——无他,她已经吃够了排遣,哪里还敢往老夫人那里凑呢。
她不去,却吩咐人去请宋荔。
总不好什么便宜都叫宋蘅那贱皮子占尽了。
宋荔要给自己的母亲撑腰,也要看看宋蘅又搞的什么名头,向祖母谄媚。
掀帘进了堂屋,宋荔扬笑道:“三姐还会做汤呢?从前却不见你如此对待母亲。”
她暗暗讥讽,顺带挤走了素锦,亲自扶着老夫人的手臂。
宋蘅抿唇轻笑:“以前小时候,见过姨娘为老夫人煲汤呢。”
她说起的往事,也不过是原主记忆深处的一抹旧影。
老夫人回忆起那个生了小孙儿的美丽女子,也是感叹。
宋蘅生的美,随了兰姨娘,那个小孙儿,当年生下来就是白白嫩嫩,若能平安长大,定是俊逸无双贵公子……
老夫人心里叹气,待宋荔也不见热络。
宋蘅也不在老夫人身边凑热闹,将一大盅滚烫的热汤搬得近些,眼见那金凤镯子在眼前晃过,她轻笑,“祖母,这汤很素的,虽然比不得寺庙里的素斋,可味道也好好。”
她一面说,一面掀开盖子。
眼前白雾一片,倒是味道不俗。
食物原本的清香,带着股子苦味儿,光嗅一嗅,也觉得通泰。
宋老夫人笑眯眯点点头,应和道:“这都搁了什么啊?”
宋蘅便一样样说了,都是往大厨房里折腾出来的。
大厨房里,基本都是佟氏的人,自然不会多给宋蘅面子。
但她的面子可以不给,可这宋府的老夫人的面子,她们敢不该吗?
拿着鸡毛当令箭,狐假虎威什么的,宋蘅现今可是驾轻就熟了。
宋荔不落人后,咬牙切齿瞪了眼宋蘅,转而笑嘻嘻得替老夫人盛汤。“这么热的汤,三姐,你也不怕烫着祖母?”
宋荔阴阳怪气挤兑一番,又对老夫人娇笑道:“祖母,孙女儿来帮您盛汤”
老夫人示意宋荔落座:“我还没老的动不了,事事叫你们小辈儿的伺候。”
老夫人盛好一盏,给宋荔递过去。
宋荔暗暗撇嘴,低头喝汤。
哪知,青青绿绿,半透明的汤汁里,竟浮起一抹血色。
她“啊”得一声惊叫,起身把碗甩了出去。
可恶!
宋荔不理满屋子看她的视线,怒指宋蘅:“你!你给这汤里下了什么东西,怎么会有血?”
宋蘅呆愣,似是吓傻,“什么?”
宋荔还欲再骂,哪知宋蘅忽然惨白了脸,颤巍巍指向满面怒色的老夫人。
“祖、祖母……您的手!”
宋荔蹙眉,循声望去,一个踉跄,险骇破胆子。
只见老夫人手腕和掌心处,不知何时,竟染了血色,那血沿着指尖,正一滴滴落下来……
天啊!
宋荔只觉得后背一身冷汗,骇然往后退了几步。
老夫人似有所觉。
手腕那里痒痒的,好像有什么糊住了。
老夫人皱着眉头,也不喝斥两个闹出大动静的孙女。
正要抬手瞧,被海嬷嬷一把拉住了手,颤声道:“老夫人,别……”
别什么?
宋老夫人下意识里,已经换了手去摸。
一手血色。
眼前一黑,宋老夫人一口气喘不上来,险昏死过去。
海嬷嬷急忙叫人来扶,老夫人脚下发软,声音发飘:“什么,是什么?怎么了,好生生的……”
海嬷嬷扫了眼吓得倒在地上,脸色发白的宋荔,又看了看满目焦色的宋蘅,叹了口气,道:“老夫人,不是破了,是您,那红宝好似是蜡糊的,屋里热,再有那热汤一熏,就化掉了,不是血呢。”
这安慰的话,仿若有魔力似得,叫老夫人找回了失去已久的力气。
“什么,镯子?”
那镯子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而唯一用了红宝的地方,分明,是在凤凰口中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