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对殿上内侍道:“御前失仪,拉出去吧。”
丹桂不敢叫,甚至连动都不敢乱动。拼命流着泪,巴望着木昭仪能救她。
木昭仪哪里还有功夫顾她。
一个宋蘅没能拿下,屏风之后的男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历,还有陛下待凤璇帝姬莫名的冷落。以及,游千金之事……瑞雪没有办成吗?
一桩桩,一件件,全压在她心里。
木昭仪心头烦乱,打算暂时撤的功夫,突然瞥见宋蘅看向屏风,似乎轻微点一点头,回过头来时,竟还有丝笑意。
她蓦地想到,那人,定是司北宸。
承安伯、司北宸……这两个不相干的名字,涌上木昭仪心头。
她心中“咯噔”一声,难以置信得看向老皇帝。
对于大庸威风赫赫、凶名止煞的西厂都督,木昭仪并不曾见过。
可南宫瑞雪见过。
她还记得,女儿曾与她打趣,说凤璇帝姬样貌不俗,与司北宸却有几分相似。
瑞雪还笑言,莫不是赫连皇后去了大庸之后,各路桃花不断,与野汉子生了个儿子?没准儿,司北宸还是大庸先帝的私生子,总归年岁也差不多。
说着无意,听者也无心。
木昭仪只当女儿吃醋,还让她慎言,不得在宫中开赫连皇后玩笑,免得叫陛下听着了生气。
木昭仪无疑是聪明的,她瞬间想到,陛下不治“盗窃玉玺”之罪,只因认定宋蘅不会如此做——为何不会?
陛下信任一个来历成谜的大庸女子,也不信她这个伴了他十多年的后宫嫔妃?
自然不是。
宋蘅定是有足够陛下信服的理由……一个,盗窃玉玺对她并无好处的理由。
什么理由,能高于象征乌央权势的最高象征的玉玺?
比玉玺更高的,还有……储君。
木昭仪倒抽一口冷气。
撇开所有不可能的,余下的,便是再难以置信,必然也是真相了。
木昭仪幽寂的眸子看向承安伯——司北宸,是赫连悯容之子!
为何大庸太后养育多年的,是凤璇帝姬?
为何,大庸先帝会令司北宸掌握西厂?
陛下又是何时知道司北宸是他嫡子的?
脑中思绪如千丝万缕,木昭仪有些眩晕,理不出头绪。
她只能紧紧抓住一点——陛下,不肯治宋蘅盗窃玉玺之罪,只因为,陛下要立他为储君!
正因为如此,玉玺之于司北宸夫妻来说,才是一坨废物!
司北宸为储君,和淑妃膝下的南宫康玄的意义,是绝对不一样的。
木昭仪一直知道陛下不喜欢南宫康玄,所以对付起淑妃来,并未用尽全力,多年来,游刃有余,一点点瓦解陛下对淑妃,对太子的耐心。
南宫康玄一直都不是最大的障碍。
在木昭仪看来,储君之位,甚至皇位,都是她儿子南宫康呈的。便叫南宫康玄在东宫,多犯些错误,到时候,不只是废太子,连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介时,她儿子登基为帝,即便废太子还活着,声威也大不如前,还能起什么幺蛾子,自是被压制的死死的。
她也一直以为,三个皇子中,南宫康玄不得帝心,三皇子又是个病秧子,待淑妃一系斗倒之后,皇位唾手可得!
陛下爱凤璇的态度,木昭仪早看在眼里,不吃味,只因帝姬不能参与夺嫡之事,可司北宸就不一样了。
他并非一事无成的毛头小子!
他可一力撑起了一个西厂,那个人人闻之色变的恐怖炼狱。
老皇帝要走,却见木昭仪怔然立于原地,清眸血红,不住发颤。
他蹙眉问道:“爱妃身子不适?”
他还以为木昭仪病着。
木昭仪凛然看向他,未语先泣:“陛下看透了臣妾的设计,是不是?”
老皇帝了然,担忧前倾的身子,也稍稍回拢,淡漠言道:“朕不知爱妃在说什么,既无事,就回去吧。”
木昭仪带泪泣笑,肯定道:“陛下看透了!”
她深吸口气,退后一步,大礼跪拜:“陛下三思。”
老皇帝怔然:“木昭仪,你这是要做什么?”
承安伯也愣了,不懂这位娘娘闹的哪一出。
“隐匿屏风之后的,是司北宸吧?”
“木昭仪,你……”老皇帝蹙眉看她。
承安伯的劝诫,老皇帝虽然没怎么听进去,可不代表他会愿意当着木昭仪的面,为司北宸的身份对峙。
在他看来,木昭仪不配。
便是淑妃的身份,也不够。
这件事,关系江山社稷,也是他给悯容的一个交代。
“陛下,有承安伯,有金燕牌,再对国玺失窃一事置之不理……您还想瞒臣妾到何时?您是想废太子,另立一个身份不明之人为储君,可是?莫说太子无过,便是前朝,如何能容?朝臣们也不会答应的。”
她为二皇子谋划多年,司北宸想轻轻松松摘下储君这枚果子,她岂会答应?
宋蘅凝眸看向哭的钗环散乱的木昭仪,又看了眼承安伯,得他示意,点一点头,便要告辞离去。
如今,司北宸身份未明,尚算是木昭仪、老皇帝的家务事,无论是承安伯还是宋蘅夫妻,都无意在此看两夫妻吵架。
司北宸被木昭仪叫破身份,已无需回避,信步而出,领了宋蘅朝老皇帝拜别。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木昭仪的到来,确实打乱了父子二个的相认,以及日后仪程的商榷,不过老皇帝还是得先稳住后宫,不然等前朝吵嚷起来,难免后院失火,烧个干净。
出乾清宫后,承安伯当先一步,去安排司北宸出宫事宜。
木昭仪既已知道金燕牌,再凭此出宫,许有波折。
殿内昭仪与陛下剑拔弩张,他得设法保护司北宸周全。
承安伯匆匆离去,怜月宫的淑妃娘娘却到了,踉踉跄跄闯来,见着司北宸二人狰狞犀利得狠狠一瞪,便再顾不得,冲进殿内。
乾清宫一阵鸡飞狗跳,恸哭之声。
宋蘅勾唇讽笑:“陛下这里,可真似个筛子呢,什么消息都藏不住。”
送二人出来的卫公公老脸臊红,打着千告退。
宋蘅陪着司北宸在皇宫内慢慢走扬头问道:“这便定了,是么?”
初秋傍晚,喧嚣散去,风有些凉,司北宸将身上披风解下,裹住她,道:“嗯,定了。”
顿了顿,复又问道:“可害怕?”
宋蘅轻笑,有一瞬的恍惚——前世,楚元韶也曾问过。
她以为楚元韶在担心她,其实并没有。
那时候,他满满的兴奋,一刻未曾与她多待,去犒劳那些门客、幕僚……那些人,在他登基没几年后,不是获罪处死,便是意外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