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冗没有继续开动飞行器，张开了信号屏蔽装置，如年迈的老者讲述年轻时的事迹一般，缓缓道来，“千年之前，科学院曾公布兽人族的生育能力开始下降，最佳孕育幼崽的对象是几亿年前就灭绝的纯人类女性。在公布这份报告之前，科学院就在那个场馆里进行了纯人类女性的复制计划。”
女性……复制计划……？
制造人类？
虽然知道这个计划肯定是失败的，但是听到这种有违她认知的事情还是很震惊。
“当时是我的老师负责这个项目，孕育除了一些奇怪的生物，项目很快就被叫停。兽人族的遗传力越来越低，科学院开启了纯人类的研究计划，我们获得了几位接触式治疗师的身体数据，一位接触式治疗师的精，子，杰弗里看到了这些数据，向我提交了一份纯人类的复制计划。”
7宋清蹙着眉，表情晦涩：“科学院曾执行过这个失败的计划，他不知道吗？”
符冗的表情复杂，似是厌恶，又像是悔恨，“科学院的研究项目失败之后，复制生命体就成了禁谈，过了几百年，负责当时项目的科研人大多逝世、或是离开了科研。当时杰弗里的狂热已经不适合继续呆在科学院之中，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在屠戮星进行人体实验，再度孕育出那种怪物。”
怪物……
剥开了母体爬出来的……
不就是怪物。
长芜……
宋清想到了那个温柔的雌性。
如果没有那种怪物，如果没有杰弗里进行这个所谓复制计划，根本不会有那么多治疗师死去！
自己——
也不会拥有那些恐怖的经历。
符冗长长叹了口气，“万物皆有制衡，兽人族成为星际最强大的种族，就注定要失去繁衍子嗣的能力，直至灭亡，这将会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在无数的实验、尝试之中，我们仍旧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向，目前能做到的就是继续放缓这漫长的过程。”
这一位睿智的老者，科学院的院长，科研的第一兽人，面对复杂的生命，也是束手无策。
宋清陷入了沉默。
但这沉默极为短暂。
她细索着院长说的话，一个疑问浮上心头，“当初科学院的复制人类女性计划是采用接触式治疗师的身体数据，计划是失败了，但那些接触式治疗师一个都没有诞下子嗣吗？不是说兽人族最佳孕育子嗣的对象是纯人类女性吗？”
当初傅樾救回自己没多久后，也发现了自己是纯人类的身份。
是适合诞下子嗣的纯人类女性。
甚至他们还在伊甸园畅想过，要生下许多幼崽，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
直至现在，宋清依旧认为，肯定能生下傅樾与自己的孩子。
符冗上了年纪，眼中的光有些浑浊，“因为当纯人类来到星际时代的那一刻，他们都将成为接触式治疗师，为了生存下去，他们会选择锻炼自身。而当体能提升的范围超过纯人类肉体能承受的强度时，他们就已经不是纯人类，基因产生了变异，遗传力下降，只是比星际之中诸多种族更加类纯人类的人类而已。”
不是……纯人类？
遗传力下降？
这是什么意思？
“那么多接触式治疗师，一个都没有生下过……孩子吗？”
“仅有一位。”
只有一位……
宋清的心如同被冰冷的湖水团团包裹住，寒冷的她几近丧失思考的能力，只剩下绝望。
符冗沉思的目光落在‘西尔维娅’的脸上，“就是你，西尔维娅。”
符冗并没有让宋清迷惑太多，他笑了一下，说道：“这些事关布鲁斯家族的秘密，或许你该去询问唐纳德更加合适。”
去问唐纳德？
见鬼！
她刚才才被唐纳德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现在去问唐纳德，那不是还是找骂吗？
“好了，说了这么多过去的事情，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去资料馆了。”符冗发动飞行器，“关于基因病的资料很多，希望你看到之后不会受到惊吓。”
符冗的语气幽默。
似乎是想调节气氛。
但宋清根本高兴不起来。
她原本以为自己纯人类、接触式治疗师的身份一张王牌，可随着了解的越来越多，却发现这根本就是一张最差的牌。
如果像汉霜一样，选择成为强大、无私的接触式治疗师，结果就是短暂的寿命。
如果什么都不做，根本不可能在星际之中活下来。
即便他们是人类，在生育方面，却比兽人族更加艰难。
那么，既然如此——
“我们又是为什么来到星际时代……”
宋清偏着头，看着从窗户里快速掠过的风景，无意识的、呢喃着问出了这句话。
在符冗的余光之中，能看见‘西尔维娅’的侧脸，
为什么要将这位接触式治疗师送来星际时代，或许是真理之神对他们兽人族的怜爱，又或许是真理之神为了扼杀他们最后的期望也说不定。
对于宋清来说，今天接收到的数据量太大，一时没办法完全消化。
导致她看见整整一面墙的资料库时，她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资料馆里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小房间，符冗带着她进入最顶层的一间小房间，这间房间需要生物信息解锁才能进入。
四面白色墙壁上的书架格子很小，如密集的蜂巢遍布四面墙，书架的最高一层直到天花板顶端，需要借助升降梯才能上去。
书架的每一个格子都一块数据储存器，打开每一个格子都需要刷光脑进行信息确认。
符冗说，数据储存器放到光脑上能自动读取，而且只能阅读不能进行数据拷贝，一旦试图拷贝或记录信息，会出发资料馆的警卫系统，根据所拷贝数据的重要程度，严重的会直接释放毒气抹杀。
再说这话时，符冗指了下书架上间隔的小孔。
宋清动作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
没想到连看个资料都需要搭上性命。
今天符冗已经陪伴宋清足够长的时间，讲解完最后的资料馆后，他不得不去处理公务，他光脑上的信息催促几乎将他的手腕都快震麻了。
在符冗即将离开资料馆时，宋清忽然叫住他。
“院长，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睿智的老者停下脚步，耐心地倾听宋清的问题。
宋清斟酌着语句，问道：“陛下只允许我学习基因病的资料，您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么多关于接触式治疗师的信息？”
在与皇帝短暂的会面之后，宋清发现皇帝对她的态度不太友好，甚至还有些抵制。
他根本不会特地嘱咐符冗告诉她这么多信息。
在没有授意的前提之下，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符冗主动告知。
但这是为了什么？
两人的距离离得有些远，远着看反而符冗的眼睛不再显得浑浊，蒙着她看不懂的光，“活的久了心肠也软了，或许是不愿意再重复悲剧。”
悲剧……是指谁？
汉霜么。
宋清想要追问，但符冗的神情却如落满尘埃的秘密匣子，不愿意被继续一探究竟。的·
她抿着嘴唇，有些不甘心。
符冗见她这样一副表情，有些不服气、桀骜不驯的模样，不禁笑了出来。
他已经许多没看到这样鲜活的表情了，活的太久，随着年纪增长，科研项目的无法进展，占据他大半生命的皆是噩耗，或是各种悲痛、绝望的叹息。
“你这个小姑娘，”符冗无奈的叹息一气，“还有什么问题一起问吧，我也不差这一两分钟的时间了。”
宋清这才开口问道：“关于提高兽人族生育率的研究，科学院还在进行么？”
符冗以为她会问关于汉霜的问题，会问关于容器裂痕的问题，也可能会问关于如何提高接触式治疗师存活时间的问题，甚至想到了她会再次询问西尔维娅的问题，独独没有想到过，她会问这一个问题。
既然符冗答应了会回答，也不会随意敷衍她。
他眯起眼睛，眼尾的皱纹挤出了深深浅浅的沟壑，嗓音沉沉地问道：“你们不是已经去过了伊甸园吗？”
宋清立刻想起了伊甸园里返璞归真的生活作息，还有那一对可爱的幼崽。
“这个研究项目算是成功了么？我看到伊甸园里的幼崽很多。”
符冗却说道：“成功这个概念很笼统，如果单从提高生育率来说，它无疑是成功的，但它不得不付出巨大的代价，生活质量骤降、与现有社会分离等。但如果从帝国来说，这个项目是失败的。帝国需要的是强大、寿命漫长的兽人，进入伊甸园的兽人必须更改饮食习惯、生活环境，导致他们的寿命只剩下普通兽人的一半。诞生的幼崽抵抗力低下容易死亡，他们的身体不适应伊甸园外面的世界更容易狂兽化。而且……”
符冗换了一个口吻，朝着宋清眨了下眼睛，“这算是群体实验，即便成功了也很容易被星际联盟追责，到时候免不了有一场困难的官司要打。”
宋清也配合着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宋清才说道：“谢谢院长，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符冗挑眉，“真的？错过今天，以后可没有这个机会了哦。”
“真的。”
符冗沉默须臾后，才露出慈祥的笑脸，“好孩子，好好学习基因病的资料吧。”
话音落下，符冗的光脑再一次疯狂的震动起来，他无奈地耸肩道：“看来真的没办法继续呆下去了，如果之后遇到任何困难，可以去找庞馆长，他会热心的帮助你解决的。”
“谢谢院长，耽误您这么久。”
“还有——”符冗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只是竖起手指，抵在唇上，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知道吗。”
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年迈的馆长不是假可爱，而是真可爱。
宋清也学着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在符冗离开后，资料室内只剩下宋清一个人。
安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白糕和游昆都被留在了科学院的外面。
帝国科研重地，其他无关兽人禁止入内。
宋清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后，将注意力集中在阅读资料之上，关于符冗告知她的那些真相，就留到晚上再去烦恼吧。
学习的时间过得飞快。
宋清暂且搁下了前去卡斯曼星的打算，全身心的投入基因病的学习之中。
每天的生活作息呈三点一线。
布鲁斯庄园——科学馆——自然科学馆。
在看资料看的头昏脑胀时，她就开上星能车去自然科学馆看一眼庞馆长治愈心灵，或是钻进试验田和其他科研人员一起做一会儿枯燥的数据记录，或是躺在稻穗之下睡一个舒服的午觉。
后方一片祥和安稳。
前线的消息却不那么乐观。
自由星军团加入前线后，势如破竹常胜了四五次之后，虫族很快就适应了军团的作战方式，它们以一种迅速到恐怖的学习方式找到了应对的作战方式。
帝国输输赢赢。
战力的损失、器材的损耗，迟迟没有夺回的人工悬浮堡垒。
这一切仿佛回到了与虫族百年战争之中。
傅樾越来忙越忙碌，留给宋清通话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有时他们才打了个招呼，就被紧急的战况打断了，这种无法联系的不安感总会在夜晚袭来，侵占着她的噩梦，学习反而成了她唯一的发泄方式。
无法锻炼体能——那会加速容器裂痕的进展。
她甚至连锻炼精神力这一事项都暂且搁下。
她不再追求强大，变得怯懦起来。
尽管她极少的去考虑符冗告诉她的那些消息，但宋清不得不承认，这些事情的的确确影响到了她的心态——她害怕死亡，甚至于害怕变数。
傅樾因遇见她，有了想要保护的存在，才变得更加强大。
而宋清却是因为有了想要珍惜的恋人、朋友，她才变得小心翼翼。
她甚至于开始相信真理之神的存在。
从纯人类的身份曝光，到杰弗里的噩梦，再到汉霜的书信，她来到科学馆得知更多的真相，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一切串了起来，冥冥之中甚至已经注定了她的结局。
可这些她却没办法对任何人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