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暗潮涌动,北平府亦是不甚平静。一夜之间,布政使李彧、按察使赵全德并北平府大小官吏十余人等以暗通舞弊、侵盗官粮等罪名,被朝廷派来的钦差悉数缉拿入狱。
消息传出,登时掀起了轩然大波。与那李彧等人有关或交好的人家,纷纷上门求见燕王妃,或欲求情,或欲探听事由。奈何早两日燕王妃便身子抱恙闭了府门谁也不见,求见无门的众人只能回去忐忑不安的关注起钦差下榻的馆铎。
“娘娘,求您开恩,替我家大人求求情吧,他万不敢背叛王爷,犯下那等犯律之事啊!”殿内,一位身形狼狈的中年贵妇跪在徐长吟面前哭得凄哀不已。
徐长吟垂眼看着她,容色无表,半晌叹了口气,“李夫人,若李大人当真未犯律,到了陛下面前,以陛下之圣明自会还他清白,您何需忧之?”
朱棣走前与她提过一二,她方知晓李彧等人背地里做了什么好事,蠹害朝廷和百姓不说,还害得她家王爷也被牵连其中。前两日京中传回消息,竟还有人说起她爹的小话来,着实将她气得不轻。
众人不知的是,朝廷钦差并非昨日才至北平府,而是已到了小半月,这期间一直在暗中收集李彧等人的罪证,及至昨夜忽然出手,将毫无准备的李彧一干人等一网打尽,如今暂且关押在府衙,只待不日押送回京受审。
钦差到来的消息她早已知情,也知晓事发后必会有人来求情,故而早早寻了借口闭了府门,哪知这本该被圈在李府的当家主母竟私自跑了出来,还求到了她面前……
她瞥眼一旁满脸尴尬的霍琅云,无奈的摇了摇头。
霍琅云收到徐长吟嗔怪的眼神,拱手做了个告饶的手势。
她是当真不知李府闹出的事,而往日王爷待李彧又颇为器重信任,李夫人与她也算有几分交情,故而在其言及有事想求见王妃时,也没多想就带人进了王府。哪知一到府里就被面色古怪的罗拂请到一边告知了事由,这才知自个给徐长吟惹了烦。
李夫人听到徐长吟劝慰的话,只觉她是事不关己在说风凉话,心中一时恨及,抬起头来,直视她道:“娘娘,我家大人死不足惜,可这些年来,他兢兢业业的辅佐王爷治理封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无端落了罪,您和王爷当真要袖手旁观么?您们就不怕其他忠心耿耿的臣下寒心?”
徐长吟眼神倏然一冷,霍琅云闻言亦是火冒三丈。那钦差究竟是干什么吃的,竟能让这等犯官眷属逃了出来?
她刚要开口讥讽,便听徐长吟淡淡道:“据我所知,李大人出生耕读之家,而李夫人你原也不过是京中六品官员之女,家中余财有限,而李大人为官多年所得俸禄一查便知,那我倒想问问李夫人,您与李大人又是何处来的银钱,足以在浙西四府建那千亩别苑、占那万顷良田?您说李大人对王爷忠心,便是忠心得仗着王爷的名义吞之国中饱,窃之民脂膏?”
李夫人脸色刷地惨白如纸,哆嗦着嘴,“您、您,我、我……”望着徐长吟洞若观火的眼神,她蓦地醒悟过来,她家老爷做的那些事,王妃和王爷怕是早已知道了。思及此,她不禁身子一软,瘫跪在了地上。
完了,全完了!
徐长吟叹了口气,起身扶她起来,“李夫人,回去吧,你今日私逃一事我可以不追究,但莫要再妄为行事,否则不只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家人。”
命人将失魂落魄的李夫人带走后,霍琅云凑过来,讨好的冲徐长吟直笑,“我真不知道她家犯了事,否则绝对不会把她带到你面前惹你烦。”
徐长吟知她脾性,没好气的点了点她,也没多指责,道:“回去与表姐夫提一提,让人多盯着点犯事的那几家。我记得有几家都只有女眷,虽说当家的男人罪该万死,家中女眷因着他们也享了福受了益,不能说十分无辜,但如今还未定罪,便不能让她们受那些食财欺弱之辈的欺侮。”
钦差带来的人并不多,而府衙的差役也有限,犯了事的却有十来家,又不大好向燕王府借人,凭着那点人手想各个监督严密并不大可能,故而指不定就有那不要脸的人会做些趁火打劫的事。她虽不至于十分同情这些犯官家眷,但也不想在北平府听到什么恶心人的事。
“好,我记下了。说来有几家的夫人委实是可惜了,就如周大人家的继夫人,去岁冬寒大雪,有好些农户的房子被大雪压塌,周夫人听说后舍了大半嫁妆铺子的财物,又是使人去帮那些农户建屋盖舍,又是送柴送粮送药,着实救了不少人。说来也是心酸,那周夫人在娘家时便不受宠,出嫁时嫁妆也薄,到了夫家也不得夫君喜爱,被那家老太太磋磨的厉害,处境艰难却仍怀有善慈之心,如今却还得受那家人的牵连……”
霍琅云一脸同情之色,徐长吟若有所思,拍了拍她的手,未说什么,却也将这事放在了心里。若果霍琅云所言属实,就凭那位周夫人多年来博施济众的善举,她也会为其求一求情。
霍琅云瞧她神色,知她是记下了此事,不由心下一松,那可怜的女子不该落得个凄凄凉凉的下场。提罢此事,她转开话题,“淮真他们这会是在读书?”
提到淮真,徐长吟顿时没了好气,“也不知那丫头打哪听说城中来了个杂耍班子,撒泼打赖的要去瞧,不让她去,她转头就怂恿起炽儿和煦儿来,煦儿那性子和她一个样,哪里禁得住?我也是烦了,让明管家今日带他们去瞧个过瘾。”
霍琅云哈哈大笑,“淮真质性自然,天真活泼,让她出去撒撒欢也好。”
徐长吟捏捏眉心,头痛道:“也不知她这性子像了谁,尽日的闹腾。”
霍琅云煞有介事的上下打量她,“我记得早些年你未出嫁时也是整日惦记着往外跑,那会儿还发下宏愿要踏遍大江南北,淮真的性儿八成是承了你。”
徐长吟一噎,将茶盏往她面前一推,“吃你的茶吧。”
御书房里,朱元璋怒容满面的指着跪在殿阶下的朱樉,“混帐东西,你再说一遍!”
朱樉一梗脖子,“老三算计兄弟,您凭什么不严惩他?要儿臣说,他就不配当我大明朝的皇子,就该除了他的爵让去种地,省得他还有心思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凭什么他被人告黑状反倒要挨鞭子,老三那个害人精却只被申斥一顿就完了?他不过是给老三送黑狗血幸灾乐祸了几句,结果被骂不说,还差点被轰出京城,要不是他伤的实在有些重,怕是当时就带伤被赶回封地了。
朱元璋气笑了,转头看向眼观鼻鼻观心的朱棣,“你听听,你二哥这个混帐,自己身上的屎尿还没洗干净,竟还有脸去嫌弃别人?”他一扭头,又怒视朱樉,“老三不是东西,你更不是个东西!”
“我们不是东西,那生了我们的您老人家又是什么?”朱樉嘟哝道。
“你说什么?”朱元璋扬起了嗓门。
朱标连忙上前打圆场,“父皇,您消消气,二弟也只是心里委屈,才会一时失言。”
“委屈?他还有脸委屈?”朱元璋炮火一转,又对准了朱标,“还有你,老大,你说说你周围的那些又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两个不知为朝廷排忧解难、为百姓谋福祉,只知朋党比周,勾心斗角,朕的江山要是交给这么群东西,朕迟早得死不瞑目!”
此言一出,殿内之人无不色变,立时跪倒一片。
“父皇,您这是要诛儿臣的心吗?”朱标眼眶已是泛红。
朱元璋也知这话有些过了,缓了两口气,才道:“老二,你可知朕为何只去旨骂老三一顿?概因他所行之事还未真正伤害到谁,未曾触及朕的底限。而朕为何要打你?是因你视百姓的命如草芥。你觉得委屈,那埋在你秦王府池底的人又去何处喊冤?当日秦镂玉有句话说的对,朕不会为了她而杀自己的儿子,但朕也不会再纵着你。明天你就给朕滚回封地,朕会派人跟着你,日后专司监查你之德行,朕若再听到什么秦王草菅人命的话,朕绝不轻绕!”
朱樉简直要憋屈死,张口想要反驳,可一抬头对上朱元璋阴恻恻的眼神,顿时缩了缩脖子,“是,儿臣遵命。”
“老四,”朱元璋看向朱棣,“朕已派钦差赶赴北平府押送李彧一干人等回京受审,按理此事你该避嫌,但最了解北平府政务的非你莫属,届时还需你从旁听审,以查漏补缺。”
“儿臣遵命。”朱棣沉声领旨。
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又对朱标语重心长的说道:“老大,朕知道你对老四他们素来友爱关心,并无针对之意,但你要谨记,这世上为了自己的利益,挑三豁四的人从来不少,莫要让一些外人坏了你们的兄弟情分。”
朱标与朱棣对视一眼,齐声应了声“是”。
朱元璋摆了摆手,“都起来吧。”说着,他亲自扶起了朱标,又看向扶朱樉起来的朱棣二人,“有些事,朕不说不代表朕不知道。朕有二十二个儿子,你们是最年长,也最得朕倚重依赖的几个,朕希望你们一脉同气、休戚与共,而非相煎何急、同室操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