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远在北平府的徐长吟却是不见半分柔弱之态,正蹙眉听询明诚的禀报。
陈桐不着痕迹的打量眼朱标,果如传闻中所言的一派端方亲善之态,眼神温和,脾气极好的模样,较之朱棣更易使人生出好感,但也不知是否是先入为主的原由,他对朱标并无亲近之意,甚至还有一丝防备。他余光暼见一脸恭敬的朱梓等人,似乎对这位太子也是敬畏有余亲近不足。
因着身份不便,朱标不好送朱樉出城,故而一行人才会聚到秦王府送行。兄弟几个闲话半晌后,车马行礼总算收拾妥当。朱樉在诉了翻委屈后,总算没真让朱标去给他求情留在京城,最后被人抬坐着上了马车。
朱标带着一众弟弟在府门口送走了满心不甘愿的朱樉,又一一关心过朱梓等人,这才带着朱允炆回了宫。
临走前,朱标好似打趣的问朱棣,“二弟舍不得父皇不愿回封地,四弟可也是如此?”
朱棣淡笑道:“京城虽好,但臣弟亦甚是思念妻儿。长吟心肠柔弱,久不见我归家,怕已是忧心的紧。”
朱标闻言似有些恍惚,拍拍他的肩,笑道:“四弟妹是个好的,你比大哥有福气。”
朱棣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觑眼一脸乖巧的朱允炆。
太子这是对太子妃有所不满了?
“这么说,小郡主只是意外得知城中来了杂耍班子,并非有人蓄意引惑?”
明诚颔首:“确实只是凑巧。那德巧班进城已有月余,颇得一些贵人喜欢,不时会召去表演,跟脚各家都有调查过,并无不妥。府里业已彻查过,无人与那德巧班有私下交集。小郡主会知道德巧班,是因听到去见识过的护卫闲聊,这才起了兴致。”
徐长吟揉揉眉心,暂且按下这茬,转而又问:“那青叶你也见过,她自称是先太子妃身边的女官常秀,你觉得是真是假?”说实在的,她对常秀的印象并不深,若非当年雄英很是依赖对方,她也难能记得这么个人。然终归见的次数不多,她并不能断定此姝就是常秀,毕竟容貌并不能完全证明身份。加之对方出现的突然,难免令她心疑,遂才让人仔细调查。
若然此姝确是女官常秀,其又为何沦落至此?且其当日说的那翻话,又有何因?
明诚有些迟疑,“老奴听说崔嬷嬷当年曾在先太子妃身边伺候过几日,兴许能分辨出来……”
徐长吟侧头看向罗拂,“崔嬷嬷那边可有传话回来?”
“前两日传了话回来,说是暂未查到甚么异处,只是齐大夫人私下又请了位女师傅教导林小姐,崔嬷嬷说那女师傅瞧着不大……”罗拂顿了顿,略压低了声,“瞧着不大像良家女子。”
徐长吟眉心浅蹙,“让崔嬷嬷尽快回来一趟。”这齐家的作风她是越来越不喜了。
“是。”罗拂连忙退下去安排。
当日崔嬷嬷便赶回了王府,徐长吟直接让人带她去见了青叶。
半个时辰后,崔嬷嬷眼眶微红的来见徐长吟,“娘娘,那姑娘是常秀无错。当年先太子妃怀皇长孙时,皇后娘娘曾派老奴去先太子妃身边照料过几日,与常秀也算有几分教导之谊。老奴适才与她聊了聊,一些隐秘的事都能对得上。”
徐长吟点点头,“当初她可是担心被问责而逃出了宫,尔后才藏身在了德巧班?”之前因无法确定常秀的身份,故而这些事她并未问询。
“老奴问了,并非如此。”崔嬷嬷脸色有些凝重,“她说当时皇长孙病重,吕太子妃娘娘斥责她伺候不利,罚了她的板子,之后便以她有伤带血会冲撞皇长孙为由,将她迁出宫去养伤。那会她伤的重,一直晕晕迷迷,结果等她醒来,人已到了千里外的偏远小镇,竟是莫名落到了一伙黑心肝的人贩手里。”
崔嬷嬷叹了口气,“也是她命大,恰在那帮黑心肝打算将她卖进深山老林时醒了过来,连夜逃了出去。她赶去官府报案,却又没有身份玉牌能证明身份,官差哪里信她,将她轰了出去。后来为了筹措回京的盘缠,她寄居在尼庵里,一边替庵里抄写经书,一边长斋绣佛,未料没过几日有差役冲到庵中抓人,称她是盗了主家金银的逃奴,要押解她回去审问,偏巧她认出随差役来的人是……”
说到这,崔嬷嬷拧起眉,“是吕府的人,她再一想此前的经历,哪还猜不出事有蹊跷,遂求了庵主,那庵主也不信她是逃奴,偷偷放了她从暗道逃走。她在山里躲了月余,好不容易逃到别县,岂料一下山便听说了皇长孙殿下病逝的消息,差点没哭死过去。后来她扮成乞婆一路乞讨回了京,因为失了身份玉牌进不了宫,又听说外头都在传她因伺候皇长孙不利,怕被问责逃走了,而皇长孙素来依赖她,病中不见她的人很是伤心,因而加重了病情,作为舅家的常家人因此恨极了她。她想回常家解释求助,却险些被一直在暗中抓捕她的吕家人发现,最后阴差阳错躲进了德巧班……入了那种地方,再想脱身却又极难,好在她为人机敏,也懂得藏拙,虽吃了不少苦,好歹保全了自身。”
徐长吟眉头一蹙,“她说先太子妃和皇长孙死的冤,是何缘由?”
“她怀疑是吕太子妃……”崔嬷嬷欲言又止,“她说当时被吕太子妃押走罚板子时,小殿下虽病的重,但病情并未加重,太医甚至说有所遏止……结果她一离了小殿下,小殿下竟……”
崔嬷嬷继续道:“当年先太子妃病重,吕太子妃衣不解带的在榻前侍疾,很是博了些好名声,结果先太子妃一病逝,她便成了太子妃。常秀又与先太子妃感情极深……”
如此情形下,换作谁都会觉得吕氏是踩着先太子妃的尸骨上的位,常秀岂会不生怨恨?若是钻了牛角尖,指不定就怀疑上先太子妃的死与吕氏有关了。而吕氏之子与雄英仅相隔三岁,三岁之隔却极可能代表了未来的天渊之别,若说吕氏没点心思怕是谁也不信。恰在这时,雄英突然病重,吕氏转头就将一直照顾雄英的常秀弄出了宫,尔后又莫名一路追捕。此般行径如何不惹人猜疑?
徐长吟按了按额头,“换作我,怕是也很难不怀疑这个最大的得益者。”
崔嬷嬷叹了口气,“您该知道,皇后娘娘绝不会允许那等害人的事发生,更遑论涉及小主子们了。”
徐长吟摆摆手,“我自是相信母后。”
诚如崔嬷嬷所言,先皇后在时,掌理后宫虽然宽仁,却也规矩严明。宫妃争宠之事不乏有之,但无人敢闹出人命。且先皇后深恶那等谋害子嗣的阴私手段,端看皇上能一连生出二十几个儿子却鲜有夭折,就能得觑一二。先太子妃病故后,先皇后怜惜雄英年幼失恃,待他极是疼爱看重。凭吕氏的手段,想在先皇后眼皮底下暗害雄英,说实在的她还真不信。当初雄英病逝,她没法回京,但后来回宫侍疾时她让朱棣调了雄英的脉案看过,并无人为插手的痕迹。
依她推测,吕氏许是做了些什么,但应与雄英的病逝干系不大。而吕氏诸般针对常秀,与其说是怕常秀留在雄英身边不好暗害,倒似是因别的原由。
崔嬷嬷似知她所想,唏嘘道:“先太子妃十分信任常秀,当年还曾想为常秀请封良娣之位,被她婉言拒了。后来先太子妃病故,常秀为了照顾皇长孙,更再未想过出宫嫁人,结果……唉。”
徐长吟眼眸微动,“请封之事,是先太子妃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
崔嬷嬷顿了顿,“当年常秀的容貌很是不俗,吕太子妃还是侧妃时,曾玩笑说要替自家族兄求娶常秀,被太子呵斥,随后便有了先太子妃请封一事。”
徐长吟暗道一声果然。如此一来,事情愈发明朗了几分,亦证实了她之前的感觉无错。吕氏对常秀的针对,八成出于嫉妒。
当年太子看中常秀,欲纳入后院,被常秀所拒,此前吕氏或已看出什么,故意提出求娶,结果惹得太子不悦遭了申饬。后来常秀调去照顾雄英,太子极是疼爱雄英,每日都要见一见,如此自然也时常见到常秀,一来二去,太子许是又起了心思,吕氏得知后,于是新仇旧恨,终是给常秀招去了祸端。
徐长吟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嬷嬷可开导她了?”
崔嬷嬷苦笑,“若非老奴与她有半师之谊,她怕是要将老奴当作吕太子妃的爪牙了。”徐长吟能想到的,她这个在深宫中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更能想得透。诸多事看似吕氏确有嫌疑,然而也的确不可能与她有关。先太子妃和皇长孙的病逝只能说是天不留人,与人无尤。
徐长吟叹息一声,对个钻了牛角尖的人,一时半会让她想通太难,且这些时日吃的所有苦难,只会愈发加剧她心底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