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陈桐仍有些魂不守舍。
朱棣倒是心情颇好，看向陈桐的神情也柔和了许多。虽说他们非一母同胞，但因着陈桐这张肖似朱橚的脸，他还是颇有些亲近的。
“等回了京，本王便带你进宫。”
陈桐皱起眉，“我不去。”
朱棣一顿，“为何？”
“相认了又能如何，不过是给皇上平添污点罢了。而且我该怎么跟他说？说我生母为了苟活，将他的儿子安在他仇敌的名下，如今他那仇敌的部下还打算让我推翻他的王朝，为‘父’报仇？”
朱棣沉默一会，“真不想认？”
“不想。”陈桐与他对视，神情冷静且坚决。
从始至终，他就没想过恢复皇子的身份，也未想过帮袁光秦岳等人复国。
当初他会去北平府，一是因北地的铁矿，加之他在南边待得厌了，才会顺势前去。尔后与朱棣相识，倒是一半机缘巧合一半蓄意而为。毕竟，他那生母临终留下遗言，让他一定要去见他那生父，而以他的身份想进宫太难，故而才会蓄意接近朱棣，以期让他带自己进宫。
可惜，也不知是燕王妃眼睛太利，还是他太不会伪装，仅仅数面便被燕王妃试探出了身份，从而引来了燕王的怀疑……虽然，他的心底深处一直隐隐有些期待被朱棣识破身份，否则他不会有意无意的纵容朱棣的人监视他，还留下那些惹人怀疑的证据。
想到这，陈桐的脸色一时有些复杂。所以，他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接近燕王？若是秦王或晋王，甚至是周王，说不定他都不会因那点对亲情若有似无的向往与期待，而将自己主动送上门。
“不想便不想罢。”朱棣暂且妥协了，“日后你有何打算？还回去那边做你的陈汉太子？本王且将话告诉你，当初未直接将那些人给剿了，是因还疑虑你的身份，故此才未动手，今后本王绝不会心慈手软。”
陈桐抿抿嘴唇，“他们的势力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大，也多只在沔阳一带活动，而且除了几个核心人物，下面的人多是以利诱来，想打散并不难。”
朱棣眼神发冷，“这么说，你们与当地官府还有所勾结？”
陈桐轻咳一声，“虽说有些牵扯，但他们对当今的臣子甚为仇视，故而多也只是利用官府的势力打些掩护，并未牵涉太多。”也正因此，他们的势力才一直无法扩大，否则真要是根深势大，不会连几个人都送不进北境，以致那铁矿都没人手开采。
朱棣冷哼了声。
陈桐又道：“对他们而言，忠的是陈汉帝的血脉，而非是我。如果他们知道我的真正身世，第一个会杀我的就是他们。”他苦笑一声，“然而不管如何，我是他们养大的，这份恩情我不能忘，要我主动对他们动手，我做不到，但我也不会帮他们做什么妨害社稷之事。”一如这回，他深知如果铁矿落到袁光他们手里，会急剧状大他们的势力与武力，到那时结果不难想象。
说完这些，二人一路再无话，直到回了燕王府，朱棣才对陈桐道：“既然如此，以后你便留在我身边，去做些你想做的事。”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陈桐的眼眶莫名有些涩，他扯开嘴角，冲着朱棣的背影喊了声：“四哥！”
朱棣身影一顿，随后继续朝前走去。
城郊别苑。
“你说咱们这位燕王殿下是不是属木头的？外头闹的沸反盈天，那帮学子都到衙门口静坐去了，他老人家竟然还坐在燕王府里半点动静也没有？”麦志德一脸的不可思议，“要一直这么下去，咱们怂恿那帮学子还有什么用？一个闹不好惹得皇上脾气上来，狠下心把那帮人全杀了，我们可是得不偿失。”毕竟那些学子里还有不少他们的族人。
郭桓敲着桌几，皱着眉道：“是我们错估了燕王的城府。”要换成一般人，遇到这等境况不说上窜下跳的寻找破解之法，也得进宫喊声冤吧？可燕王愣是毫无反应，一派任你风起云涌，我自岿然不动的态度，简直让人无从下手。
“如今虽然没人关注咱们那点事了，但晋王那边还等着呢。”
郭桓沉吟片刻，“明日让那些学子先回去，秦王那边的人何时能到？”
“差不离明天就能到了，你打算？”
郭桓睨他眼，轻笑道：“那女子被秦王残害得如此之惨，既然官府无法替她伸冤，何不去告御状？”
“告御状？”朱棣听到暗探的禀告，有些意外。
暗探点点头：“是，郭麦二人秘密从秦王府带出一位女子，授意对方在大朝时告御状，状告秦王以权谋私、草菅人命。”
一旁的陈桐好奇问道：“那女子有何冤情？”
暗探看向朱棣，朱棣指指朱桐，“这是小六爷。”
暗探一愣，陈桐则是翻了个白眼。
暗探看眼朱桐，遂道：“那女子名叫秦镂玉，乃是西安府一位富贾之女，因去佛寺上香时被秦王看见，秦王慕其姿色，派人上门想纳她为妾，但秦姑娘已定过亲，并未同意。秦王虽恼怒，但余后很快又看中另一个小官之女，而那小官为求前程，主动将女儿送进了秦王府，秦王得了新宠，很快便将秦姑娘抛之脑后。但邓侧妃却甚是记恨秦姑娘，使人暗中将她劫走，毁其容后放到自己院中每日折磨，又听说秦家在四处搜寻她，遂又命人设了陷阱让秦家陷入人命官司，最终阖家落了狱。等秦姑娘得知消息时，已是父死母疯，唯一的胞弟也不知所踪。”
陈桐听得怒从心起，一拍桌子，“好个歹毒的妇人！”
朱棣脸色冷然，“秦王不知此女之事？”
暗探道：“听麦志德所言，秦王应该不知，而且邓侧妃有许多事都瞒着秦王。”
“救出那女子的是谁的人？”
“明面上是东宫的人，实则是晋王的人。”
“这是要让秦王和太子重新对上？”陈桐啧啧有声。
之前秦王在朝上闹了一回，结果被禁足，后来任御史怎么弹劾，陛下也未做理会，整件事落得个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果。
而这次的事，严格说来与秦王关系不大，他顶多算得失察，毕竟动手害人的不是他，想翻案不难，但闹到御前也必然讨不到好果子吃。故而等秦王知道是东宫的人将秦镂玉带来后，岂会不恼恨？这前头的冤屈还没洗刷呢，结果又来一盆脏水，以秦王那性子能忍？
这是见朱棣这边搅和不起来了，又将目标重新放到秦王身上了啊。
朱棣微眯眼眸，“余敏那边查得如何了？”
“北平府那边已将一应证据准备好，只待余大人一到，就能交给他们。”
“四哥，你真打算让余敏弹劾李彧？”这些天朱棣一直将他带在身边，一些事也未瞒着他，“世人皆知李彧深得你信重，他犯了事，旁人只会觉得是你所授，弹劾他不啻是弹劾你。而此前你那贪墨官粮的事还未澄清，要是再添上此事，只怕你跳进黄河也难以洗清了。”
朱棣自知此理，但李彧犯律确有他失察之过，且若不由此开头，如何撕开更深更骇人听闻的内幕？
郭桓并不知他一直在暗中调查他们，还兀自想着如何挑起他和秦王与太子相斗，而以赵瑁为首的江南一脉亦未察觉，仍卯足了劲的对他落井下石，一心为太子铲除他这个威胁。否则就凭郭桓等人，如何能组织起那许多学子闹事？
他如果不抓住这等良机，待时间一长，以他们的势力人脉和为官的敏锐度难免会有所察觉，届时再想揭发，怕是就晚了。
五日后，恰是初一，大朝。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罗列两侧。令百官意外的是，自从回了京便一直未露面的燕王，今日竟也出现在了朝会上，而在燕王前面，站的不是秦王又是谁？
众臣面面相觑一眼，隐约觉得今日的朝会怕是要热闹了。
不多时，朱元璋进了殿，坐在了龙椅上。
安海站在御阶下，一摆拂尘，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余敏出列，神色肃然道。
朱元璋看他眼，“何事要奏？”
“臣要告户部侍郎郭桓利用职权，勾结北平承宣布政使李彧、按察使赵全德并户部郎中胡益、员外郎王道亨等人，私吞太平、镇江等府之赋税，并私分浙西秋粮，且巧立名目，征收诸多如水脚钱、口食钱、库子钱、神佛钱等赋税，中饱私囊。”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纷纷将视线投向被余敏点明之人，尤其是落在朱棣身上的视线最多。毕竟，谁都知道李彧是他的人，奏告李彧，也不啻是在告燕王啊！
郭桓猛地眯了下眼，但脸上仍未露分毫惊慌，另一边的麦志德却是刹那间脸上血色全无。
朱棣对周遭的目光晃若未觉，兀自垂着眼睑，容色无表。
朱樉震惊的回头看他，“老四，那李彧不是你的心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