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婉与杨宝儿并肩踏出殿外,原先忙着搬东西挂各种宫灯与彩带装饰的宫人不由一怔,皆是纳闷,原因无他——
一向不和的陈妃与贵妃怎地今天还有说有笑了?
陈妃不奇怪,这么多年了,陈妃在宫中一直享有美名,她性情温婉贤淑,待人亲和没有脾气。只是……贵妃在宫中一向横行专断,不喜欢谁从来都是直接发难表现出来的,今日却是能这般主动与陈妃说笑,当真是……
见鬼。
宫人默默在心中腹诽着,规规矩矩行了礼后,杨宝儿状若无意地看了眼四周的宫人,浅浅抬了下眸子,对自己的两名宫女吩咐着,“中秋宴上人手怕是不够,你们俩留下来帮忙吧!”
话落,又侧过头言笑晏晏地问陈清婉,“说来,姐姐似乎许久没有在宫宴上表演才艺了,今年不知姐姐可否准备了才艺?”
一副好奇的样子。
陈清婉默默瞥了眼被杨宝儿叫去帮忙的两名宫女,眸光微恍,面上不显,从顺如流地回了杨宝儿这个问题,“宫中多才多艺的姐妹不胜可数,本宫才疏学浅,自是不好班门弄斧的。”
呵,杨宝儿闻言嘴角轻扯了下,对于陈清婉这种谦虚到虚伪的话感到十分膈应,但也只是眉梢微抬,便似不经意地提一句似的,问,“姐姐莫要谦虚了,谁不知你这卫国第一才女的称号?不过——历来新进宫的姐妹都会在宴会上展现下才艺,就是不知我们这位皇后娘娘,会些什么了……”
杨宝儿说完自己都不由讥嘲地笑了下,云玖那么一个娇滴滴的绣花枕头会什么?除了一张脸能拿得出手,其他的还会什么?论书画与才学,陈清婉这个卫国第一才女自然是独得头筹,论舞,萧妃曾经是宫中最会跳舞的妃子,现在嘛,颜莹莹算是数一数二的。然后呢,听说皇后棋艺不错,只是,谁会在宫宴上表演下棋?
呵,至于琴,李贵人当初是拜在名师门下学了十年的琴……
而杨宝儿自己,则是因为会些拳脚功夫,当年在第一次进宫宴上便因表演剑舞而被众人称道。云玖那身子骨,定然是不会的。
这样一想,杨宝儿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心中得意,面上不禁也流露几分看好戏的期待来,要是能让云玖在宴上丢丑,那就再好不过了!
陈清婉微微侧目,恰好将杨宝儿是神色尽收眼底,也不揭穿,只了然地眨了下眸子,而后不显山不露水地答,“皇后娘娘到底是一国之母,愿意展现才艺便是我等的荣幸一睹,若是不展现,也是应当。我们做妃子的,总不好逼着皇后来展才艺吧!”
杨宝儿闻言便眉心一拧,拉过陈清婉,瞅了瞅四周,对自己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拦住朱玉不叫她上前一步。
杨宝儿便拉着陈清婉走到一处假山后,神情严肃,面带几分质问和不悦道,“陈清婉,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这是何意?”陈清婉轻轻瞥了眼被杨宝儿粗鲁地抓着的手腕,微微吃痛,眉心轻凝之后,神情平静地歪了下头,问。
杨宝儿抿着唇,神情理所当然,“杨家和你陈家素来不对头,可当初我们待字闺中前,也有过一段友好的往来,你为何耿耿于怀当初我不小心的过失,这么多年非要揪着我不放?”
她揪着不放?
陈清婉嘴角一咧,少见地笑开,眼里满是不解,手抽了抽,抽开,水袖轻轻拂下,遮住她那半截手腕,她面容敛了笑意,“既然你问,那我也不和你做戏了。杨宝儿,什么叫我耿耿于怀当初你‘不小心’的过失?”
她上前一步,鲜少地面上起了一层厉色,气势压过了杨宝儿,她近一步,杨宝儿不由自主的在她这般目光注视下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才拧着眉头,斥了声,“你想说什么!”
眼神却微微一别开,没有与陈清婉对视。
陈清婉神情木然,眼中却凝聚了复杂,声音带着一丝同情,“你真可悲,到这一刻了,还在为自己当初犯下的罪孽开脱,还认为我不该如此对你是吗?”
声音微扬高,陈清婉面容微泛白,唇角翘起一个冷嘲的弧度。
目光如炬。
杨宝儿想也不想地推了一把,直直将陈清婉推得往后倒退好几步,后者险些身子一歪撞到树干,好在及时站稳。
“怎么,你又想故技重施,将我推进湖中不成?”陈清婉站直了,面上讥嘲之色不掩地冷哼了声。
杨宝儿听不得她这般阴阳怪气之语,横眉冷竖,“你休要胡搅蛮缠,当初之事,我早就跟你道过谦了,你还要纠缠到几时!”
见杨宝儿这时还不知悔改,只一味地指责自己,陈清婉最后一点温婉也褪下,面容冷漠如冰。
微拢了下自己身上天青色的外衫,她笑容讽刺,“我纠缠?杨宝儿,死不悔改,大概说的就是你了——当初,你不问缘由便冲过来对我动手,然后将我推进湖中,不顾我死活,不让人救我,令我在寒冬腊月时分,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无助等死……”
“休要冤枉本宫,你不是好好地活着吗!”杨宝儿见陈清婉旧事重提,面上一白,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心虚,而后便被恼怒取代,横着眉,呵斥打断了对方的话。
陈清婉却是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着,“是啊,我现在好好地活着……若不是后来被人救了,我还能活着吗?你知道你害得我有多惨?”
她冷冷地直视着面前这个亲手将她推到万劫不复地步的女人,心中千般怨万般恨,皆无所出处,她想到昔年旧情,却是转眼被她当做浮云,对她下那般狠手……
想到这辈子都不能孕育孩子,陈清婉微不可闻地伸手捂着小腹,眼中赤红一片,泛起了泪意。
她好恨,好恨当初瞎了眼,才会将这么一条毒蝎当做闺中密友,毁了自己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