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玖沉默,印象里这似乎是小岑说过最严肃的一句话了吧,眼见阿乐和小岑两个人从一开始一步一步变成现在这幅局面,顾玖除了心里叹息,却也不能替他们多做些什么。向来缘浅,奈何情深,大抵就是如此吧?历尽曲折也无法终成眷属,也许他们缘分注定到此为止。
季韵很快就带着医生回来了,检查了一遍麦小岑的伤势之后,医生给开了一些内服和外涂的药,再三叮嘱回去一定要记得按时吃药,按时敷药,这才放行麦小岑出院。
“你啊。下次可别再这样吓我了,”季韵戳着我的腰,“差点被你吓死了,一进去看你头上开花晕在地上,我还以为八点档肥皂剧的剧情被我撞上了……”
离开医院,闻不到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让我舒服得伸了个懒腰,听季韵这么责备,我讨好地冲她笑着:“我知道了。下次绝不会了,我给你保证。”
季韵斜了我一眼:“最好是这样!”可那眼神里明显不相信我会乖乖照办。她转头去看顾玖,“玖,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送小岑回家。”顾玖沉吟片刻,这次还是没答应:“我还是陪你一起去吧。等你送完小岑到家我再回去。”
“不用了你也很累了……”
“没事。”顾玖笑着摸摸她的头。
“喂喂喂,”我不满地抱怨,“这里还有只单身汪呢,没狗粮的情况下这么秀恩爱真的好吗?我还是个病患啊,人性呢!”
季韵和顾玖相视一笑,默契地不说话了。我怎么觉得,我又受到了一次更直接的暴击?等他们护送我这个电灯泡回到家离开,我才松了口气。真是,太久没当电灯泡,突然一下不适应了吗?把钥匙一扔丢在玄关上,我脱了鞋慢慢悠悠绕过客厅往房间走。老妈还没回来,她这次要出长差,我至少又要孤家寡人地住一个礼拜。
静下来才觉得胃里空得不行,也是,从昨晚晕到现在我可是什么都没吃过。想了想折到冰箱跟前,打开箱门拿了一盒牛奶和两片面包,夹了一块芝士胡乱吃了填饱肚子,又泡了一杯热咖啡,拿了点儿零食回房。走过房门的时候我特地仔细端详了一下导致我“被自残”的门把,越看越觉得危险,这玩意儿长得硬邦邦又显眼,不是明摆着勾人撞嘛。不行,赶明儿拿块软布包上好了。回过神来看到地板上还散落着一物,八成就是硌到我撞门的罪魁祸首。可走近一看,我不由一愣。
那是个团成一团的毛线团,虽然长得再普通不过,却看得我心下苍凉,记忆突然翻涌而至——
那个男生站在楼下橘黄色温暖的光里,仰着头笑着看我,好看的容颜宛如星月,只一眼便叫人刻骨铭心。纤细毛线的另一头沉甸甸的,不仅载着那份食盒里冒着热气的美味点心,还有我能感受到的,他满得似要溢出的感情。
眼眶发酸得厉害,我却忍不住笑起来。麦小岑啊麦小岑,你看,连曾经的回忆证明,都在惩罚你忘不了他。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用来说服自己?我慢慢走到毛线团的面前蹲下,猛地伸手抓过就想扔出七楼的窗,却在抬手用力的刹那停了下来。我不行,也不能再这样逃避了。这样……永远也不可能清醒过来。
我就这么蹲在地上,看着手里的毛线团发愣,思前想后了半天终于决定好,站起身来走到书桌前,把它摆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确保自己时不时就能看到它。对,我要学着面对,学着不在意。等到哪天我看这个毛线团再也生不出难受的情绪,那么我就能痊愈了,彻彻底底的,变回我自己。
放好毛线团,我在书桌前坐下,深呼吸调整好情绪,拿过一旁堆得厚厚的习题,抽出一本打开,抓过笔埋头开始复习。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我不能再因为任何事分心了,未来是我自己的,如果连这都输了,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凌乐再次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天亮了。这次苏妍没有再刁难他,她早就因为困得厉害,直接蜷在沙发上睡着了,也不知道这样睡了多久,身上也没盖条毯子,任由空调的冷风吹着。凌乐皱了皱眉,轻手轻脚地取了毯子走到她身边,小心地替她盖好。这次他可不敢再随便抱苏妍了,谁知道会不会又清醒然后继续跟他吵。他已经很累了,从身体到心理,都精疲力尽。凌乐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睡一觉,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
他回到房间扑在床上,累极困倦的双眼一闭,不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然而他还没睡够,甚至还没进入深度睡眠,手机铃声却刺耳地响起来。凌乐烦躁地皱起眉一把按了继续睡,下一秒铃声又不依不饶地响起来。他只得勉强自己睁开眼,把手机凑近眼前看了看,来电的居然是老妈。凌乐突然一震,困意突然散了大半。老妈这时候应该在北京出差,如果不是她不在上海,凌乐也不敢轻易跑回F市来,毕竟凌睿当时的态度很明确,只要他和苏妍在一起一天,就绝不能再回头找麦小岑一分一秒。要是让老妈知道自己现在在F市,就算他真的没见麦小岑,也是有理说不清,更何况他确实见到了。要他在凌睿面前撒谎,那更是死路一条,他老妈何等精明,一定瞒不过去。
凌乐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定了定神接起电话:“老妈。”
凌睿也不跟他废话,慢条斯理地就俩字:“哪儿呢。”
凌乐权衡了半响,决定坦白从宽:“我在F市。小野他们叫我回来聚聚所以……”
见他坦白,凌睿倒是没有发火,只是很平静地道:“现在回来。”
“妈,我——”
“现在,回来。”凌睿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重了几分。凌乐知道没戏了,只得垂头丧气地答应:“好。我现在去订机票。”
糙,肯定又是苏妍告诉老妈的!就知道她不可能遵守什么自己带她来就不会打电话告密的狗屁承诺,凌乐心下懊恼,却也无可奈何。
“你别怪小妍。不是她说的,是我提前回来看到你不在家,查了一下身份证订票记录。”凌睿仿佛能看穿他心里想得是什么,替苏妍解释着。又来了……凌乐头疼,自从怀孕风波之后,老妈对苏妍的态度一下转变了一百八十度,彻头彻尾地把人家当亲生女儿看待,反而自己这个亲儿子,倒是挤兑得很。
“我没怪她。”凌乐只好这么说着。
“那就好。剩下的,回来说。”凌睿说完切断了通话。凌乐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这下好了,睡意全无。他想了想,拨通了张恺的号码。
嘟声响了很久才被对方接起:“喂?”且不说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张恺一开口把凌乐给吓了一跳,这嗓子都快哑得没声儿了,怎么搞的?
“恺你嗓子怎么了?没事吧?”凌乐疑惑,“昨晚喝多了?”
“可能吧……”张恺不想多谈。
凌乐察觉到了他的不想解释,心下疑惑更甚,却也不好多问,转移话题道:“我今天回上海。你要一起吗。”
“不了,我已经回来了。”张恺哑着嗓子淡淡道。
“啊?”凌乐懵了,怎么回事?“你昨晚不是还在‘YES’吗?”
“嗯……后来你没回来,顾玖也没回来,我和小野就散了,然后我就连夜赶回来了。”
“为什么连夜——”凌乐忍不住问出口。
“阿乐,别问了。”张恺的声音带满疲惫,“以后再说吧。没事我先挂了。”
“……好……”凌乐听得出张恺情绪非常糟糕,只得作罢,回上海再好好询问吧。挂断电话,定好两张机票,凌乐打开卧室的门,苏妍不在客厅里,厨房却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凌乐蹙起眉头,往厨房走去。
苏妍在厨房里手忙脚乱,一会儿盯着烤箱一会儿切个香肠一会儿又打个蛋。凌乐倚在门边觉得好笑:“怎么。苏大小姐要给我倒腾爱心早餐?”
苏妍被一语戳破心事,只觉得大窘,脸色飞红不敢看他。昨晚才吵得不可开交,今天就想着做点什么来委婉地补偿一下当作道歉,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露骨了?可这不能怪她啊,谁知道阿乐这么早就行了,被抓了个现行,真是够尴尬的。心里一分神,切香肠的刀一歪,凌乐眼疾手快地冲过来一把抓住她拿刀的手,无奈地摇头:“你到外面等着吧。我来。”
苏妍拗不过他,只好委屈地放下刀解了围裙往外走。
“小妍。”凌乐想了想叫住她,苏妍回头,用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事。
“要不要我教你?”凌乐问她。苏妍陡然眼神一亮,又跑回他身边来,一副要认真学习的架势。
凌乐的本意是,她迟早是要离开自己一个人生活的,苏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以后一个人可怎么混。这些必要的东西教会她以后也不至于一个人呆着饿肚子。可看着苏妍眼里雀跃欣然的光,凌乐没有说破。算了,眼下气氛这么好,他乐得轻松,何必要说可能会让苏妍不开心的话题?毕竟苏妍不开心,倒霉的绝对是他自己。
两人难得宁静祥和地共处度过了一个上午,成功做出了两份早餐犒劳肚子,而后乘坐下午三点的航班离开了F市。
在飞机起飞之前,凌乐凝视着窗外F市湛蓝的天,终于下了决心。顾玖说得对,他既然选择了苏妍,便不能再拥有麦小岑。医院那一幕深深烙在他脑海里,如果自己彻底退出消失在麦小岑的世界里,她会不会,比现在幸福快乐得多?
她会不会……还纯洁单纯得一如当初。若是如此,他可以退出。只是他绝不可能放弃,等到自己恢复自由,能够给她幸福。不管她到时身在何处,是否心有所属。他势必,将她重新占为己有。
然而凌乐不知道自己一语成谶,今日一别,那个他魂牵梦绕的人就像一滴水融进大海,竟再也无法寻得她的踪迹哪怕半分。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高考的那三天里始终艳阳高照,仿佛在告诉莘莘学子们今日的成绩,一定会如这天气般一片晴朗。等我和季韵考完了最后一科从考场出来,碰头的时候相视一笑,默契地把手里的参考资料往空中一丢,抱着对方又笑又跳:“解放啦解放啦终于考完了!”顾玖在一旁也是一脸笑意,同样笑着的还有夏野。他由衷地祝福我:“恭喜麦麦终于解放了。这下可以好好玩啦。”
我冲他灿烂一笑:“谢啦!肯定要好好玩,我绝对要好好规划一下接下来难得没作业的暑假!对吧韵韵。对了你要去哪里玩?”
“我?”季韵眉一挑,“根本没得选好吗。爷爷早就说过高考完就得跟顾玖一起过去了。我倒是想去玩啊……”说罢埋怨地撇了一眼顾玖。
“哎哟。”我白了她一眼,“你就别秀恩爱了。有顾玖陪着你,去哪里不都是旅行嘛。”
“就是,”顾玖赞许地点了点头,“你看小岑,解释得多透彻!”
季韵还是不满意:“话是这么说,可是旅行被迫带着个拖油瓶也很不爽啊!”
“你说小灵?”顾玖捏了一把季韵的脸,“放心吧。她和唐宋还有苏雨要去欧洲玩。”
“苏雨?”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我一瞬间有点儿恍惚。自从新年一别,已经有半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就连苏雨的长相,我都有点儿模糊不清了。
“嗯,”顾玖点点头,“苏妍这个哥哥还是很厉害的,考进X影了。”
“X影?好厉害啊!”时间过去那么久,我早就释怀他是苏妍哥哥的这个身份了,大神不愧是大神,想着X影一直是他的目标和梦想,终于得以实现,我打心里祝贺他。
“你呢。”顾玖转向夏野,“机票订好了?”
“嗯,”夏野咧着一口白牙,“早就订好了。”
“加油啊。这次不把路娅带回来我可就不认你这哥们儿了!”顾玖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夏野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你就等着吧!”
就在三天前,夏野沉寂了一年的邮箱突然收到一封新邮件。他一看发信人是路娅,手一抖差点把电脑摔地上。等到他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半小时的步,喝了好几杯水又连抽了几支烟勉强冷静下来,颤抖着手点开邮件的时候,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路娅背对着夕阳余晖,站在异国他乡绵延的海岸线边,冲着镜头比着一个V的手势,笑靥如花。夏野定定看着那张照片,看着那个多年未见却刻骨铭心的女生熟悉又陌生的笑脸,恍然如梦。一瞬间竟差点要掉下泪来。他强忍着心里惊涛骇浪的情绪,几乎是瞬间便下定决心,他要去找她!当下立即开始查机票,估摸了一下收拾行李以及这边房子的退*宜需要的时间,定了三日后航班,准备万里追妻,追不到绝不回国!
看着夏野自信满满的笑容,大家都被感染了,当下决定转战YES,来个不醉不归。疯闹了几天,季韵和顾玖便启程去了顾爷爷那儿,剩我一人在家百无聊赖了几日。录取通知书如约而至。
只是拆开通知书的时候我很意外,几张通知书里张江校区赫然在目。然而意外只是一瞬间的事,回过神来以后我做了大概是这辈子最有勇气最豁出去的一件事儿。当着老妈的面,她都还没来得及看这是哪所学校发来的,那封录取通知书已经被我利落地撕毁成了一堆纸片。
“岑岑你干什么!”老妈显然被我吓到了,冲过来就要抢,“你怎么把录取通知书撕了!”
“哎呀妈,”我含糊其辞,“这个学校和另个学校的专业我都很喜欢,可是我更喜欢另一个一点,为了不让自己纠结我只能这么做来下定决心了。”我说着把手里另一封通知书地给她,“喏。这里。”
“那你也不能撕了呀!”老妈余怒未消,接过我手里的通知书一看更来气了,“西安!这么远你一个人过去上学?你想气死我是不是啊!”
“西安怎么啦。我怎么不能一个人上学了?我都成年了!”
“不行,太远了,我不答应。”
“你不答应也不行。上海那封我撕了。”我下定决心跟老妈抗衡到底,“你不答应我就没大学可上了。这学校多好啊!又是我最喜欢的专业,我迟早要离开家学会一个人独立的,你看我去杭州不就好好的嘛。”
“好好的?那得阑尾炎的是鬼啊?”老妈白了我一眼。
“反正,反正上海那封我撕了。”我继续耍无赖。
“你!”老妈气得瞪了我半响,直接摔门出去了。
唉。我看着手里还紧紧攥着的纸片,心里有一瞬间的后悔。这冲动的一撕,惹老妈生气了,也断了自己的后路。可是一想到上海这个和某人有着不愉快回忆的城市,我就条件反射地排斥,更何况凌乐现在是定居在上海。罢了罢了,撕都撕了,顺其自然吧。
我显然低估了老妈生闷气的能力,将近三个月的漫长暑假里,她一直对我爱答不理的,直到最后几天,我要启程去西安了,才抱着我一边哭一边说舍不得我。被老妈这么一感动,我也哭得稀里哗啦,含泪挥别了爹妈,提着硕大无比的行李箱,艰难地踏上了开往大西北的火车。
2010年9月,F市到西安的火车还是最古老最慢的绿皮火车,我坐在破旧拥挤的卧铺上,看着那个自己熟悉的城市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心里有不舍、有难过,也充满着兴奋和好奇。跨越1855公里的距离,前方那个等待着自己的陌生城市,又会有怎样全新的故事。
我的未来。好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