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在心里冷笑,她这会儿巴不得李琛将整个电视台闹得鸡飞狗跳,他却要她保持头脑清醒,劝解李琛认清形势……想到这里,不由微微怔了下。的确,形势很重要,由其在这个有理不见得就能说清的年代里。所有正义之举都可能变成鲁莽行径,任由李琛闹下去,对他的确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很多时候人们不想向暗黑势力委从,可是,除此之外又别无他法。
她面无表情的说:“我会劝劝他。”
部门领导又说了几句,无非就是告诫她不听话的严重后果。然后才放她出来。
宁夏直接出去找李琛了。
最后在电视台门口看到他,他正坐在花坛边上抽烟。
宁夏走过去说:“偷我的烟抽可不是好孩子,我还以为你替我保管是献爱心,原来是别有用心。”
李琛刚跟人吵完架,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看起来气呼呼的。
等宁夏坐到他身旁,揉碎了手里的烟说:“宁姐,我真干够了。”
宁夏只比谁都无奈,她双手插在裤子两侧的口袋里。
“就因为今天的这点儿事吗?”
李琛说:“我怕再干下去,暗黑的事情接触多了,我会恨起这个社会。”
宁夏说:“组长说的没错,你就是太年轻了。”只有年轻人才会意气用事的恨起这个社会。但是,这也是年轻的好,全身皆是勇气。不像那些渉世已深的人,一身奸猾,总能非常圆润的和这个社会融为一体。不管它多么肮脏丑陋,都能融洽得没有半点儿违和。这才是处事之道的最高境界,很明显李琛做不到,她也做不到。
接着又说:“不去做记者做什么呢?我在做这个行业之前换了许多岗位,上司刁难,同行排挤……各种各样的问题都遇到过,有的时候处境艰难到真的是一步也前进不得。那时候你便不得不正视这个社会的黑暗,其实无处不在。记得哪一本武侠小说里看到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怎么退得出?所以,慢慢的,发现逃避不是办法,历练才最重要。”
李琛眯着眼注视电视台的大楼,关系生活方方面面的很多信息都是从这里传输出去的,力求做最前沿真实的报导,为的是百姓的切实利益。所以,进来之前充满崇敬,现在那种感情被兜头的盆冷水浇下,去了大半。
他负气的坐在那里,宁夏叫他进去工作也不肯。
宁夏站起身说:“那好,你坐这里冷静一下吧。”
李琛问她:“你去哪里?”
宁夏看了他一眼说:“工作被喊停,还待在这里做什么,翘班出去转转。”
李琛说:“我跟你一起。”
其实宁夏也没想好要去哪里,只是不想待在电视台里。平时拿着长枪短炮像个特种兵一样,不论高-干还是那些财大气粗的企业老板,哪一个做了亏心事的不是真的惧怕新闻记者。他们跟侦探一样,可以带动整个舆论狂潮,向来不容小觑,对执法也起到了一定的监督作用。
所以,每次将那些不光彩的真相公之于众,都仿佛是在声张正义,倍感骄傲。感觉自己像个大英雄,成就感亦是油然而生。
然而,这一次生出来的却只有憋闷。宁夏真的想不明白,宋微然到底有多少本事,竟像是整个江城的王者,连强大的舆论都被他给操控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跟锁命阎罗有什么分别?叫人二更死便留不到三更。
在三环到四环之间开了一圈,最后觉得肚子饿,就去了一家菜馆。
李琛说:“今天不工作,喝点儿酒吧。”
宁夏比他更豪放:“好啊,不醉不归。”
两人要了一个包间坐下,来的有点儿早,进来的时候店里还没有客人,所以菜上得很快。
宁夏先叫服务生上来一打啤酒,喝了一会儿只觉得撑。上来的菜没吃几口,就觉得肚子里已经满了。她提议说:“换成白的吧?”
李琛没意见。
最后又要了一瓶白酒,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下去。
很容易就醉了,大脑有些不受控制,连讲话都呜呜啦啦的。可是,不影响彼此畅所欲言。
宁夏用手撑着脑袋,讲她是怎么长大的。
她垂着眸子,盯着油光的桌面,声音很平淡的说:“我父母去世之前日子还是挺快乐的,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可能就是那么短短的几年了。后来,我就跟我小姨一起生活,其实我小姨也是很疼爱我的,但是,毕竟有自己的家庭,不能无所顾及……我了解她的难处……”
她絮絮的说着,抹了一下眼角又说:“上了大学对我的生活而言是很大的一次转折,我高中的时候努力学习,就是为了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至少上了大学我可以自己赚生活费,也可以自己交学费,只要争取拿奖学金,打很多份零工就可以……然后畅想着毕了业找到一份好工作,拿不斐的薪水,人生就会大有不同。可是,我低估了厄运纠缠起一个人的本事。事实证明,我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让自己变得好起来。我这人的体质就像生来就是会招厄运的。最后好了,不能没能报达我小姨,反倒因为那些丑闻使她跟我断绝了关系……”
说实话,李琛从小到大的生活非常简单。简单到除了学生时代不可避免的一些社会实践,他从来没有因为生活要去打过工。也没有因为学费或者生活费发过愁,反倒是那些疼爱,总让他感觉过火。所以很叛逆的那段时间懒得回家,就想家里人不要将他当个公主一样疼爱。
所以,宁夏所谓的那些苦难他没有经历过。可是,能够想象是种什么滋味。
包括她和吴俊风那段一起下沉的日子,在他看来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就像人在寒冷的时候会下意识寻找温暖,饥饿的时候会寻找食物一样,都是出于人类的一种本能。否则除了生理上的亏空,心理一样会感觉空虚。
李琛看着她喝醉的样子竟然觉得楚楚可怜,仿佛一个饱受摧残的灵魂被一俱看似完好的躯体包裹着,实则整个人伤痕累累。
如果是他,不知道会不会撑到今天。
只觉得动容,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来握住她的,宁夏下意识抬头,而他已经隔着一张桌子倾身吻过来。先前那吻像蝴蝶的触角一样,带着试探。感觉到宁夏的挣扎后,反倒骤然加深。
最后怎么辗转到车里去的,宁夏已经记不清了。迷迷糊糊是谁说了一句:“我们走吧。”
两人眼里都是热度与狂浪,对视两秒钟后,当然无力反驳。于是快速的付款离开。
一到车上,先是沉默,几秒钟后两人几乎不约而同的吻向对方,剧烈的纠缠在一起。
宁夏身体下沉的时候撞到车门上,发出一声轻呼。
李琛用手托住她的头:“没事吗?”
她抬起眼皮打量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无一不透着年轻的光彩。她顿时觉得口干舌燥,抬头吻上他。
李琛看她伸出一截皓腕来拿烟,张口说:“宁姐……”
宁夏忽然将那只手抬起来,摸了摸他的发顶。
“我们都喝多了,不要紧。”
李琛瞪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眼中分明没有半分醉意。最后只说:“我送你回去。”
宁夏蜷缩在座位上抽烟,如果不是李琛在,她真的很想狠狠的抽自己两巴掌。知道很多事情完了,再怎么故作从容,还是回不到原点。她不该招惹这个男孩儿,他的眼睛里泛着纯洁,多么可怕的东西。不担心将它玷污,只是觉得这种纯洁和自己血液中的污秽千差万别,格格不入。
突击式的审讯方式非常让人吃不消。连续几次,连意志都要涣散了,筋疲力尽,想睡觉。所以,每次听着耳畔催眠式的蛊惑声,说交代就能了事。顾君齐都想委曲求全算了,这样至少可以安安静静的睡一觉,不用被人一再吵醒,然后大吼大叫。她觉得这样下去,自己就会疯掉。
眼皮似有千金重,几经努力,仍旧只睁开一道缝隙。可是,审讯人员又怎么可能允许她睡去。
头顶被人狠狠的敲了一下,顿时一个激灵醒过来。
大脑清醒一刹,明确告诉自己没有罪。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委打成招,否则这一辈子都将没法翻身了。
疼痛可以叫人清醒,她狠狠的咬向自己的下嘴唇,鲜红的血液顺着嘴角一滴一滴的往下淌。另一部分流到肺腑中,起到了暂时缓解干涸的作用。顾君齐贪婪的吸允着,像个嗜血的妖怪一样,仿佛已经忘记那是自己的血。
这样恐怖的一幕,将审讯人员也吓坏了。即便刑讯逼供,也不敢真的在犯罪嫌疑人的身上留下明显的伤痕,而她竟然以自残的方式来力求清醒。唯怕事情闹大,毕竟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于是赶紧结束审讯,将她带出来。
那样漫长的时间里,顾君齐只能靠想一些旧事度日。但是,又不敢全部的翻出来。只怕自己会撕心裂肺的痛起来,无力撑到天明。
可是,人又是多么下贱的一种生物。从小到大那样漫长的时光里,往时就像分子一样一粒挨一粒的排满整段岁月。然而,能够想起来的,却是微乎其微。反倒和宋微然相遇的那段时光,所有事情历历在目。闭上眼睛就能浮现眼眶。于是,像利箭一样穿透她的心房,那样疼。
不由得想,如果时光倒流。在看到那个男人的一刹那,她会远远的躲开他,一眼都不多看。
他便不会像毒一样,浸入她的四肢百骸,到如今就要要了她的命。
顾君齐努力的咬疼自己,强迫自己结束这样痛苦的一段回忆。
有些有害物体,即便耗尽生命,也要努力戒掉。
房门打开,她再度被扔进角落里。
她想思索这是几天之后,可是,身体将一沿着墙壁滑落,整个人就已昏昏欲睡。
以至于什么时候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工作人员叫起她说:“你的律师过来保释你。”
顾君齐茫然的抬起头来,她的律师?是有人来拯救她了吗?
从来那个驾着七彩详云救她于危难之中的人都是宋微然,他的演技高绝,装起清深有模有样,所以,这些年她从来没有发现过任何破绽。于是,一次次的感动之后,连思维都形成了一种惯性。下意识想到的人就是他。但是,这一回又怎么可能?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分明就是宋微然。
顾君齐很快想明白了,跟着那人走出去。
律师见到她后,先做自我介绍说:“我叫张勇,是大地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是韩敬修先生委托我做为你的辩护律师过来保释你。”
这个人她倒是没想到。
顾君齐鼻骨酸得厉害,眼泪就要流下来了,她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保释成功,精干的律师已经办理好一切手续。现在就直接带她离开。
走出来,阳光刺目,顾君齐下意识抬起手来摭住眼睛。
那手很快被人握在手中,慢慢的拉了下来。然后,韩敬修蹙着眉头出现在她面前。
他喉结动了动:“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