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的，皇后娘娘的痛疾又发作了！”守门的小太监探头与身侧的小宫女小声牢骚道。
守门宫女心中也委屈，本来往常的晚上，只要内屋的一等宫女侍奉好里面那位就好。
娘娘注重美容觉，夜间轻易不出门，他们这些二等奴才虽然也守夜，却是可以偷懒打个盹的。
今日，可惨了去了。
皇后娘娘大半夜的尖叫第三次了。
小太监仰头望着天空，弯勾月正一点一点的从薄雾一般的云层中，移出来。
瞧着依旧雾蒙蒙的月亮，深蓝色二等太监宫装的十岁男孩儿，小声嘀咕道，“听说月亮隐进云层，是天地至阴之时，鬼魂属于阴，阴阴相吸……”
“行，行啦，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有的没的？！”小宫女环抱住胸口，抱怨道，“吓死人了，大晚上的说这些还让不让人活啦。”
“啊！”尖叫之声，再次划破天际。
吓得守门的一对宫女太监，慌张的捂住耳朵。
小宫女惊魂未定，可怜兮兮的瞧向对面，“娘娘这是在承受何等酷刑，居然发出此等惨绝人寰的叫声。”
“不知道啊，难以想象。”小太监回复道，“吓死咱家了，幸亏咱家年纪尚小，不然啊，啊呀，不好说了可就。”
“你到底想说什么？可别再说那些有的没的出来吓人。”小宫女瞪他道，“我们大半夜的不睡觉，罚站一般的守在门口已经很惨了。你可别整些玄乎的东西，雪上加霜。”
小太监认错一般的低头，正要说，“是，是，是……”
“来人啊，给本宫宣沈郡主进宫。”皇后发威。
门口的宫女与太监面面相觑，皇后娘娘温婉典雅，说话文绉绉温柔柔，一向是阖宫之中的典范。
今日怎么激动到破了嗓子？！
温存何在，仪态何在？！
“宣沈郡主觐见。”内室之中传来一等宫女的命令声。
门口的小太监赶紧接着，头扭向门口，继续喊道，“宣沈郡主觐见。”
一道接着一道，一直传到宫门口。
守在宫门口的千里驹撒开蹄子向着丞相府的方向飞驰而去。
沈晶晶尚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继而昏昏沉沉的坐上马车，一路驶进鸾鸣殿。
宫殿门大开，露出里面一大片跪拜的太医，沈晶晶蓦地清醒过来。
在二等宫女的搀扶下，向着大殿内室走去。
一路上，小鬼儿，老鬼儿，兔子，猫儿……数不胜数的动物对着她指指点点。
“瞧瞧，这个人类胸口有一把冥界的匕首。”
“是啊，是啊，还真是，为啥匕首插在胸口，却不流血呢？”
“还用说，这匕首啊，肯定不是一般的匕首，一定是一件神器。”
突然，自水缸之中钻出一颗湿漉漉的脑袋，披头散发，头上还趴着一只青蛙。
“呱……”青蛙毫无征兆的发出一声极为响亮的叫声。
全场寂静下来，“老爷来了，老爷老了！”
“快别说话，老爷肯爬出来了！”
沈晶晶为了护住胸口的匕首，双手交叉于胸下，低垂的眼神，随着鬼音扫了水缸一眼。
瞧见白花花湿漉漉的一大片，她被吓得慌忙转回视线，心如擂鼓，面上却不敢被人轻易瞧见了去。
“是冥界世子的匕首，黑龙血化成。”唤作老爷的水鬼自水缸之中飘下，向着沈晶晶的方向飘来。
大红纱裙精致海棠绣花的女子整个心提到嗓子眼，大大的杏仁眼球晃动不停，睫毛也随着心神的动荡一翘一翘。
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同冥界世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面上虽不动声色，余光在瞥到水鬼快速靠近时，还是忍不住瞧了那鬼的面相一眼。
“我滴个亲娘大舅姥爷滴七大姑八大爷滴！”那是什么面相？！
面部的皮肉因为长时间被水浸泡，浮肿近于腐烂；稀稀疏疏的扫帚眉，因为沾了水，凌乱的黏贴在老人的脸上。
他，应该有五十岁了，鱼白的鬼眼沾满浑浊，满满的都是岁月的伤痕。
这种眼球与初出生时孩童的澄澈成为鲜明对比，是另一个极端的存在。
他一路飘，身后淌下不小的水渍，水渍蔓延，渐渐有将整个甬道淹没的趋势。
沈晶晶不自觉加快脚下的步伐，连带着身边搀扶住她的宫女也不得不加快了步伐。
可她再快，两条腿不加内力的前提下，终究是慢水鬼很大一截。
瞧见水鬼靠近大红纱裙的女子，周围的小鬼不明所以，学着老爷的动作，向着沈晶晶靠近。
就连那些生前不会说人话，化作鬼魂之后反倒能说出人话，做出人的动作的动物鬼们，也停止肢体上的动作，学着人类纷纷向女子靠近。
害怕，突如其来的诡异吓得沈晶晶直想甩开宫女的‘束缚’，转身动用凌波微步最高级，逃出此等是非之地。
是了，在它们距离自己还有三米的时候。
沈晶晶猛然发现，水鬼的脸是绿色的。
“恶鬼！”此念头在脑海一经产生，沈晶晶双腿酸软，险些跪下去。
驾住自己的宫女狐疑的扫了她一眼，只当是深更半夜没有休息好，有些乏了，未放在心上。
“噗~”衣衫与大地摩擦的声音。
白色的水鬼跪在地上，口口声声道，“水鬼拜见冥界世子，冥界世子与天地同寿。”
沈晶晶的心蓦地一跳，紧张的看向跪拜的存在，蹙眉想不明白，“我沈晶晶只是一个低调的人类，他拜见我作甚？再说了，就算拜见我就拜见我吧，为何要喊出冥界世子的名号？！”
“青花，青蛙，吊死鬼，淹死鬼，鹤顶红药死鬼……”蜂拥而来的众鬼学着水鬼的样子，跪拜下去。
口中是一样的说辞，“拜见冥界世子，冥界世子与天地同寿。”
“嘶~”沈晶晶莲步轻移，众鬼也随着轻轻移动。
大红纱裙的女子加快脚底动作，他们也加快脚底的动作，始终保持两米的距离，平行运动。
因为无论沈晶晶怎么想，脚步都是要面向大门方向迈动的。
而那些鬼，也跟着她移动。
“你们拜我作甚？”终于忍不住了，沈晶晶小声问道。
“她能听到我们说话？！”羊角辫的小孩儿指着红纱女子咿咿呀呀的说道。
“你能看到我？”红眼青蛙两只后爪略一用力，一个箭头弹跳到女子跟前。
蛙身漂浮，停留在一米七处，平着女子的眼睛问道。
沈晶晶恶寒了，这些鬼跪就跪吧，关她什么事情啊，又不是她跪。
再说，从来没有听说被鬼跪拜之后，会少掉一块肉。
她真是脑袋进水了，才会好奇，才会开口相问。
“开了冥眼？你是沈家人？”不等沈晶晶回话，水鬼兀自说道，“沈嘉良没有冥眼，我还以为冥眼血脉在这世上消失了，想不到他的姑娘却有。你是沈晶晶吧？”
都被你猜对了。
沈晶晶捂住‘嘭嘭嘭……’跳的飞快的心脏，暗道，“大叔，你都说完了，我还说什么说？！”
大红纱裙的女子不说话，眼见最后一步即将迈入鸾鸣殿。
水鬼道，“沈晶晶等等，我当年欠了你祖母一个人情，既然她已经不在人世了，不如还给你吧。”
以鬼魂为生，以残暴著称的恶鬼说要还她祖母的人情，她是该信他呢，还是该信太阳明日从西边出来？！
沈晶晶无畏一笑，“你逗傻子呢？”
“出来后，来水缸前找我。”水鬼吩咐道。
“找你就是我傻，谁知道你会不会将我拽进水缸之中，与你作伴！！！”沈晶晶毫不犹豫的带着错后自己半步的二等宫女迈入内室。
门，自内向外关闭。
跪拜在地的太医们闻得声音，胆子大一点的向后看了看。
瞧见是沈丞相府中的谪女沈晶晶，没听说她会医术啊，皇后娘娘五更天宣她来做什么？！
一个个丈二脑袋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的扭回头，静待下文。
皇后向来不做无用之事，此女有什么功用，一会儿便知。
“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内室之中，传来阵阵痛苦的呻/吟。
呻/吟声穿越薄薄的纱帘，穿进每一个在场人的耳朵里，叫声十足的凄惨，令听者也跟着伤心难过。
娘娘好好的在后宫待着，既不风吹日晒，也不担心锦衣玉食，怎么会得了一个又一个的疑难杂症？！
真叫人匪夷所思！！！
太医们想不明白，门口那个瘦的根个竹子杆儿似的刚及笄的小姑娘就能想明白么？！
“皇后娘娘，沈家郡主带到。”二等太监恭敬跪拜。
沈晶晶也跟着跪拜，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儿，再次环视一圈内室。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医们身子伏的更低。
不知道他们跪了多久，沈晶晶只知道他们的脸上布满愁容，但是对上位者祝福的声音却中气十足的恢弘。
大抵学医之人，是最擅保养得吧。
“让她进来。”皇后哑着嗓子，喘着气，命令道。
皇后的声音两日不闻，竟生生老了十岁一般。
沈晶晶一边腹诽，一边小心的绕过一个个太医，向内间走去。
内间有皇后的凤榻，凤榻落着帘子，外面人看不分明。
更何况，内间与内室之间还隔着一个灰蒙蒙的凤穿牡丹的花案屏风，外面的人对里面就更加的看不分明了。
待她路过太医院院首的时候，惊觉自己鞋面被人碰了一下。
幅度很小，就连跟在一旁的二等宫女都没瞧见。
沈晶晶吞了口口水，小心的看向跪拜于地头发花白的老人，狐疑。
院首手掌挪开，露出用汗水写就的四个小字，上面两个，下面两个。
一扫之间，院首的手又覆了上去，字迹消失。
可沈晶晶还是看清楚了，上面两个字---撒谎；下面两个字--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