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淮走出凤仪宫几步路,忽地呕出一大口血来,鲜血在暗夜中显得那么暗沉不详,小三子慌忙扶住凤淮,痛心道:“皇上还是去看看御医吧,您这样下去是不行的,皇上,小三子求您了。”
凤淮苦笑一声,他修长的手紧紧的捂着心口,“不了,朕是天子,天命都在朕的手中,朕还怕什么呢,小三子你也不要怕,朕没事。”
小三子心头一酸,眼泪滚落下来:“皇上您都已经吐了好几次血了,还让小三子瞒着不许告诉胄王,小三子害怕……”
夜寂静无声,凤淮微微喘息着,脸上的孤苦凄色渐渐浓了:“小三子别怕,朕没事,你扶朕回宫,朕吐血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
“皇上……”小三子低低唤了一声,凤淮神情冷峻的看着他,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凤淮扶着小三子的手,一步一步朝自己的寝宫走去。
这条路这么长,这么冷,还好,就要到尽头了,凤淮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背影消瘦却依旧挺直。
胄王府,书房。
从皇宫中回来,凤殇便一直冷着张脸,任何人去求见都碰了钉子,他就这么枯坐着,直到更漏滴答,子时已过,他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似的,脚步匆忙的朝一个方向走去。
可等他走到那扇门前,他又忽地顿住了身形,屋内烛火幽幽,十分静谧。
凤殇望着那扇门,微微摇头苦笑,自己是疯了,才会走到这里来,他转身要走,门内却忽地响起褚云兮沉静的声音:“王爷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凤殇脚步一顿,慢慢推门走了进去,褚云兮一身白衣,坐在桌前写字,气氛有些沉重,凤殇便道:“已经过了子时,你怎么不歇着,临字做什么。”
那宣纸上来来回回都只有那两句话,每看一次,心里的痛就多一次,恨也就越强烈。她本来毛笔字写得极丑,可长期的练习,竟也有了几分笔锋。
褚云兮看着那宣纸上的字,自嘲的一笑:“写字可以磨砺我的心性,王爷觉得云兮这几个字如何?”
凤殇低头看着那宣纸,宣纸上写着两行字: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王爷还没有回答云兮,这字写得如何呢?”褚云兮看着凤殇,淡淡的问道。
凤殇看牢褚云兮的倾城的脸,半晌才沙哑着声音道:“你还是不肯放下,又何必这么折磨自己?云兮,放下吧,放下仇恨,也放下慕容战,不要报仇了,这样你才能快乐。”
褚云兮脸色猛地一沉,她冷冷嗤笑道:“快乐?王爷以为背负血仇,终身不能有孕,云兮此生还会快乐吗?”
凤殇心中猛地一揪,他沉默的看着褚云兮,许久才慢慢道:“云兮,我只是希望你永远都是当初那个快乐无忧的褚云兮。”
褚云兮仰头冷冷笑了起来:“王爷真是天真,人都是往前走的,如果换做王爷是云兮,王爷还会劝云兮不要复仇吗?既然王爷和云兮不是一路人,那么王爷也不要阻止云兮去复仇。”
凤殇顿时无言以对,他沉默的看着褚云兮,褚云兮也沉默的看着他,有什么在无声的涌动着,黑夜十分静谧,屋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褚云兮才森冷开口:“王爷请回吧,云兮不需要王爷的怜悯,也不需要王爷的怜爱,云兮并不是懦弱的人。”
凤殇怔忪许久,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发现喉头沉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褚云兮重新又在宣纸上一笔一笔写着,每一笔都像是带着血,字字诛心。
凤殇踉跄着离去,背影十分萧瑟,褚云兮忍不住心头一颤,握笔的手忽地一抖,一团浓黑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一滴泪忽地就从她眼眶中滑落,重重的砸在宣纸上,晕开了那团墨。
原来,只是一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心还是会这般痛,握笔的手一片冰冷,自那之后,这双手再不会暖了,褚云兮怔怔看着面前那张宣纸,无声的哭着。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做那个快乐的褚云兮。如今的她,心无所依,生无所伴,死无所寄,就像无根的浮萍,只能随着流水四处飘零。
这天下之大,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可无论多么艰难,她都要活着,活着报复。
次日,皇帝凤淮特别下旨,皇后苏瑾身怀龙种,为保母子平安,特准御医院五名御医在凤仪宫外的嘉德殿暂住,以便随时注意到皇后的动静。
这样的盛宠,在这后宫中,是人人都羡慕的,圣旨下来之后,很快就有宫人将原本居住在嘉德殿的宁采女牵出了嘉德殿,当夜,御医院五名御医便住进了嘉德殿,皇后的饮食起居一律由御医亲自查看,避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这天早朝,凤淮神色十分疲惫的听了一班早朝,下朝之后,凤淮便留下凤殇,说是有国事相商。
等殿中大臣都走完了,凤殇才抬头看着凤淮,问道:“皇上留下臣弟,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凤淮淡淡一笑,“也没什么,朕就是想问问七弟,什么时候七弟有空,朕也去七弟府上转转,算算朕已经有一年都没有出过宫了。”
凤淮因体弱多病,走路很容易累,在宫中他极少行走,如今多走几步,他便会忍不住喘息着咳嗽,凤殇眼中掠过怜惜,他微微一笑:“臣弟刚回来,还有些政事要处理,等过两日,臣弟便接皇上去臣弟府上。”
凤淮脸上难得的流露出向往,“好,朕等着七弟来接朕。”
凤殇长眉一皱:“皇上的意思是?”
凤淮眼底掠过一丝落寞,他捂着薄唇轻轻咳嗽两声:“没什么,朕只是许久没有出宫了,难免有些想念宫外的世界。”
凤殇鼻尖一酸,“等皇上好起来,臣弟便带着皇上去关外,去看看异国的风景生活。”
凤淮看了一眼凤殇,温和的笑道:“不说这个了,七弟,咱们兄弟好久没有在一起打猎了,今天天气好,你我兄弟去围场好好的打一场吧。”
凤殇本来是想拒绝,以凤淮的身体,加上他现在又有风寒,根本就不应该剧烈运动,更何况是打猎,可话到了嘴边,他看着凤淮脸上的笑容,忽然不忍心拒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臣弟也许久没有打猎了,就让臣弟陪皇上去围场打猎吧。”
凤淮脸上展露出孩童般甜美的笑容:“好!小三子,传朕旨意,朕与胄王要去围场打猎,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前来打扰!”
小三子躬身应了声是,便悄然退了下去,龙椅上凤淮一脸笑意问道:“七弟,你说朕穿那件白色劲装如何?”
凤殇收拾起心情,笑道:“皇上穿那件白色劲装,一定十分神武。“
凤淮被夸得脸微微一红,“七弟你总是喜欢取笑朕,朕哪里比得上七弟你身手好。”
凤殇心中一突,岔开了话题:“皇上还是骑自己的白马吗?”
凤淮脸上的笑容忽地收住,他怔了怔,脸上流露出几分凄色,他垂下眼帘,慢慢道:“苍龙已经不在了,年初时,它得了重病,最后……不治而亡。”他说着,脸上是深深的倦色,还有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凤殇闻言猛地一惊,他再看凤淮,凤淮脸上已经有了几分凄色,凤殇心中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凤淮是想到了自己,苍龙陪伴凤淮多年,是凤淮最钟爱的战马,可是苍龙也已经不在了,他一直缠绵病榻,又怎么不会联想到自己?
凤殇慢慢走到凤淮身边,他蹲身看着凤淮,笑道:“即便苍龙不在了,三哥还有七弟,七弟会一直陪着三哥的。”
凤淮缓缓伸手握住凤殇的手,在凤殇心中,凤淮比一切都重要,无论是自己爱的女人,还是这江山,他都统统拱手相送。
殿中响起一声不知道是谁的叹息,和着清风渐渐飘散。
胄王府,褚云兮的住处。
伺候的丫环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褚云兮脸色一冷,那丫环慌忙跪伏在地,声音都在打颤:“褚姑娘,相国大人派人送来这个,请褚姑娘过目。”
褚云兮脸色稍缓,她接过那丫环手中的纸条,一目十行飞快的扫了一眼,脸上渐渐流露出笑意,她看完那纸条,将纸条点燃烧毁,吩咐道:“替我更衣上妆,我要出府!”
那丫环吓得脸色一白,颤声道:“可……可王爷有令,姑娘不可……”
褚云兮脸色冰冷道:“你们王爷可有说过,不准我出府?”
那丫环想了想,结结巴巴的道:“这个……倒不曾……”
褚云兮美眸一转,冷冷道:“既然王爷没有说过不准我出府,那你还跪着做什么?”
那丫环浑身发抖的站了起来,褚云兮已经在梳妆台前坐下,她看着铜镜中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忽地觉得这样的自己好陌生,她情不自禁的摩挲着自己的脸,似是根本就不认识铜镜中的自己。
这身躯里的血肉此刻是那么的灼热,她的心中不断的升起恨意,这恨意令她渐渐失去了理智,那些往事一遍一遍的从她脑海中流过,她眼中的恨意让人心头发寒。
终于妆成,丫环规规矩矩的垂头站在一旁,褚云兮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摩挲着脸颊,对着铜镜,忽地冷冷笑了起来。
丫环心中升起惊惶,却不敢擅自乱动,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一个女人如褚云兮这般妖艳,美丽得冻人心魄,却也同样没有见过那一个女人,笑得如此卷狂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