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王府,褚云兮的住处。
挽真正在替褚云兮收拾行李,刚才慕容战派人来传话,明日便就要带着褚云兮搬去别院住。慕容战并没有交代要去多久,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好在别院只是在城郊,离京师洪都也不远,若是有个什么需要,可以及时回来拿。
褚云兮身上的伤好了五六层,伤口渐渐结痂,却仍旧痛苦难当,时时痛得她冷汗直流。不过说来也奇怪,当初被关在柴房里,赵姬那样残酷的折磨她都没有哼一声痛,现在伤已经渐渐好了,却反而觉得痛。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当初她丧失求生意志,一心求死,自然就不会痛,现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在期盼什么。
褚云兮看着挽真在跟前忙忙碌碌为自己收拾行李,她忽地叫住挽真:“挽真,别收拾了,过来和我说会儿话。”
挽真手中一顿,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解,褚云兮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和她亲近了,她也并没有想过褚云兮会再亲近于她,可她今日似乎有些反常。挽真放下手中的行礼,慢慢走到褚云兮跟前,褚云兮靠着靠枕半靠在床头,她笑了笑,“坐吧。”
挽真垂首,“奴婢不敢。”
褚云兮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是不敢,还是不想?”
挽真一怔,低头不语,褚云兮自嘲的笑道:“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走了之后,你也走吧,天下之大,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挽真猛然抬头,神色复杂的看着褚云兮,心中顿时涌过千万种思绪,她半垂下眼帘:“王妃是要赶奴婢走?”
褚云兮没想到挽真会如此想,但她也不想去解释,只是笑道:“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不欠你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从今往后,你我各不相干。”
挽真忽地冷笑一声:“各不相干?是,王妃说得是,王妃高高在上,又岂会与奴婢这样的婢女有什么瓜葛,只是奴婢是侯爷派来保护王妃的,奴婢的去留,王妃也做不得主。”
褚云兮看了挽真一眼,叹道:“挽真,做一颗棋子不会快乐的,不论为了什么,棋子终究只是棋子。你本性不坏,何必执着于去当别人的棋子。”
挽真定定看着褚云兮,什么时候,褚云兮竟然有这么敏锐的洞察力,竟然能看穿这一切,她一直以为褚云兮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千金小姐,溺水之后更是形同傀儡,可她是在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洞悉了一切!只是有些事,又岂是她能做主的?她早就不是单纯天真的孩童了,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她比谁都明白,她要活着,哪怕是给人做棋子!
“奴婢不知道王妃在说什么,王妃要是累了,就早些歇息吧。”挽真说着,躬身告退,褚云兮看着她纤细瘦弱的身体,忍不住叹道:“挽真,我是真心为你好,路要怎么走,你自己选择吧。”
挽真退到门口,身影顿了顿,随即默然的走了出去。
褚云兮靠在靠枕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是真心希望挽真能离开这个风云诡谲的地方,连她自己,也是想离开的。可是她走不了!她的心已经困在了这里,她为自己画地为牢,今生今世都逃脱不了,即便知道,也许慕容战只是利用她,她也心甘情愿!
她低头看着自己浑身的伤,心中酸楚涌了上来,她望着前面一片虚无,喃喃道:“慕容战,你和我,到底会不会有……另一种结局呢……”
她也不是天真的孩童,在她知道自己和慕容战之间隔着那么深重的血海深仇之后,她并不奢望慕容战还会爱她,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不肯放弃哪怕只是一丁点的渺小希望。
也许,他们之间还有机会,他们之间除了你死我活之外,也许还有第三条路。她祈求上苍,不要如此残忍,不要轻易就剥夺掉她幸福的权力。她从来不信苍天鬼神,可这一次,她是多么的希望,苍天鬼神可以听见她的祈求 ,成全她这一个念想。
明天,明天将会是另一开端,她不知道结局会是怎样。她忽然想起《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的那一句话,她猜中了开头,却猜不对结局。可是她褚云兮,连开头,都猜错了。
一股深深的疲倦涌上她的心头,她闭上眼慢慢睡了过去。梦里,大概就不会累,也不用去猜来猜去的被算计,身陷这样令人难处的境地。
次日一早,挽真便来伺候褚云兮梳洗,赵管家早已差人备好了马车在王府门口等候,慕容战随意交代了几句,便去接了褚云兮一同出府。
褚云兮因为伤势并未痊愈,慕容战便叫人抬了她走,她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即使是施了胭脂,看着也仍旧有些憔悴。
挽真站在长廊下,目送着褚云兮离去,她眸光复杂的看着褚云兮的身影渐渐消失,最终她冷然转身,隐没在偌大的王府里。
凤王府大门。
小厮已经殷勤的将慕容战和褚云兮的行礼装上马车,车夫是王府里最好的,正恭敬的站在马车旁,牵着缰绳。
慕容战见褚云兮身子虚弱,上前将褚云兮抱了起来,褚云兮没有想到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自己,在他怀里脸通红,慕容战慢慢将她抱上车,安顿好,这才叫车夫启程。
去别院的路并不长,但因为褚云兮的伤势不宜大动,所以慕容战吩咐车夫慢慢赶车,褚云兮坐在马车里,竟如履平地,两人俱在马车里沉默,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过了许久,慕容战才淡淡道:“你不问吗?”
褚云兮猛然抬头,看着慕容战俊朗的脸,“问什么?”
慕容战也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问本王为什么要带你出去别院住段时间。”
褚云兮看了慕容战许久,她眼中瞬间便流过千百种情绪,她忽地感觉到累,从内心深处生长出来的累,她心底微微一痛,但是面上的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苍白一笑道:“我不想知道,有些事,知道了并不见得就是好事。我也不愿意去猜王爷心中究竟有什么想法,那样太累。”
她说着,像是真的已经很累似的,靠着马车车厢闭上了眼,竟像是睡着了。
慕容战定定看着褚云兮苍白却依旧倾城无双的脸,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忍不住想要去窥测她心中所想。当日赵姬的陷害,明明就可以让她死,可为什么在最关键的时候,自己却出手相救了?
慕容战神色极其复杂的看着褚云兮,难道自己也在奢望,奢望他们之间真的会有第三条路吗?
可是又怎么会有!
隔着亡国之恨,隔着灭族之仇,她是褚卫忠的女儿,将来自己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时,她又将会何去何从?自己又会如何待她?
不想了,他忽地摇头,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等那一天到来时,也许就船到桥头自然直了。慕容战想到这里,也不再说话,只是怔怔看着褚云兮的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眸光中,再也并不是只有冰冷。
洪都郊外,大多是些贵族家的私家宅院,这些宅院大多修得极为奢华,以供世家大族闲时暂居赏玩,这些大宅都是修建在贵族自己的封地上的,一般没有人敢贸然靠近。
“永园”便是慕容战在洪都郊外的别院,这座永园是慕容战还是前朝太子时修建的,“永园”两个字,还是慕容战的父皇,赤国前朝皇帝慕容锦亲笔题的,因为这题词上并没有慕容锦的印章,所以并没有被拆除,仍旧悬挂在这座别院的大门横梁之上。
马车已经停稳,车夫恭敬的禀报道:“王爷,王妃,‘永园’到了。”
慕容战随意牵开了马车车帘,一抬头便看见那块“永园”的牌匾,他心中一恸,牵着车帘的手不由紧了紧,但他很快就隐去了自己的异样,他慢慢下了马车,将手伸到褚云兮跟前:“下来吧。”
褚云兮犹豫不定的看了他一眼,最终将手握住他修洁温暖的手,慕容战手腕一动,便将她牵下了马车,褚云兮看着那块匾额,心中顿时思绪万千。
慕容战吩咐车夫将两人行礼拿了进去,因为事先知道他们两人要来长住,赵管家早已命人过来将“永园”上上下下洒扫干净,院子里又新搬来了些时下新鲜的花,即使站在园子外面,也能闻见好闻的花香。
车夫殷勤的将两人行礼拿进去放好,慕容战便叫他自己赶了马车回城。偌大的“永园”,一时间竟只剩下他们两人。
褚云兮左右看了看,这里四周都不见农舍炊烟,想必这附近是没有住什么农户人家。慕容战见她眉头微皱,不由冷笑一声:“你不必担心,本王不会将你卖了的。”
褚云兮看了慕容战一眼,淡淡道:“王爷说笑了,我连死都不怕,又岂会怕被人卖了?再说,王爷若是想对我做什么,又何必兴师动众的带我来这里。”
慕容战半眯眼,冷冷看着褚云兮,半晌,他才冷笑道:“为何本王以前竟然不知道,你有这么厉害的一张嘴。”
褚云兮有些心虚的越过慕容战,径直朝“永园”里走了进去,慕容战看着的背影,仿佛若有所思。
屋内陈设十分齐全,装潢也是十分雅致,褚云兮四处转了转,慕容战便就跟着她一路,别院一共有十一进厢房,一个花厅,一个正厅,后院里有座供憩息的凉亭,厨房在“永园”最里面,事先已经有人来将柴米油盐等物什准备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