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慕容战的声音清冷,却有如利剑,能一剑刺穿人心,他明明就说得那样淡然,却不得不让人心中一冷。
长夜寂静,他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气中,此去萧彻的营帐,很多事应该就要有结果,很多事,应该也要有开始。
夜风冷冷袭来,他紧了紧身上的玄色狐裘,这边关的初冬,竟然也如此的冷。
终于走到萧彻的营帐,营帐中烛火通明,几位大将正在帐中来回踱步等着慕容战,慕容战走到营帐前,侍卫连忙道:“参见王爷。”
慕容战似未看见听见,径直走了进去,营帐中几位大将连忙行礼,萧彻也站在一旁,慕容战走到上位坐下,目光冷冷扫过几位大将,不由冷冷道:“谁能告诉本王,今夜行刺到底是怎么回事?堂堂赤国军营,竟让刺客来去自如,当本王是死人不成?”
他说着,一个字比一个字冰冷,让几位征战沙场的大将也是心中发寒,其中一个大将连忙跪伏在地,磕头道:“王爷息怒,是末将失职,让刺客有机可趁,请王爷责罚。”
慕容战薄唇勾出一抹冷笑,“责罚?本王就是这么教你们推诿责任的吗?莫折信,你是不是忘记了当初追随本王时说的话了?”
那叫莫折信的大将心中一震,年轻的面容上掠过复杂的神色,“末将片刻不敢忘记!”
当初,他长跪在慕容战的书房前,三天三夜,只求慕容战给他机会,他说,莫折信血仇未报,愿意誓死追随殿下,匡复赤国,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那一句话,他和慕容战都不会忘记,那嗜血的杀意,在他心中不断翻涌,是让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动力,他们都有着血仇未报,大业未成,岂敢身先就死?
慕容战又是冷笑,那笑似地狱修罗,让人不寒而栗:“那你就是这样对待本王的吗?本王将三军安危交到你手上,你就是这样回报本王的吗?”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每一句问,都让莫折信心中如被铁蹄碾过一样痛,他让他的殿下失望了,这个认知让莫折信眼中一黯,长袖中拳头捏得发白,他忽地重重磕头:“末将知罪,末将愿以死谢罪!”
他说罢,倏然抽出腰中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营帐中人皆是惊呼:“莫将军!”
莫折信手中一动,长剑已划破他皮肉,鲜血顿时如珠滚落,他脸上神情镇定,似并不觉得痛,眼见长剑就要深深刺入,慕容战忽地冷笑道:“好!你要寻死本王也不拦你,如此没有担当的人,本王当初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才会用你!”
慕容战话音刚落,莫折信心中猛地一震,他抬头怔怔看了他许久,心中升起无限羞愧,堂堂七尺男儿,竟忽地流出泪来,长剑哐当落地,他声音坚定似铁:“王爷!末将错了。”
慕容战冷哼道:“滚到外面去跪着,跪到天亮为止!”
萧彻忽地上前,劝道:“王爷,明天就要与西贡、南楚的联军对战,莫将军……”
莫折信却已经豁然起身,坚定道:“末将遵命!”
他说罢转身走出营帐,果然就在萧彻的营帐外长跪,火把摇曳的微弱光亮透在他坚毅年轻的面上,他脸上没有半分抱怨,有着的是与他年纪并不相符的沉静。
萧彻挑开营帐帘子的一角,见莫折信长跪在营帐前,背脊打得笔直,心中一时五味陈杂,他和莫折信也算是旧友了,虽是多年不见,那当初的情义仍在,他慢慢放下帘子,走回到营帐中,慕容战端了茶在手中抿了一口,清冷的声音响起:“刺客可查出了是什么来路?”
萧彻想了想,犹豫道:“刺客嘴硬,宁死也不肯说背后主使之人。”
慕容战又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位大将,不由眸中一冷,“连一点端倪都查不出来?”
萧彻点了点头,神情凝重:“臣也觉得奇怪,即便是死士,也该是熬不住的,可竟然还是查不出一丁点蛛丝马迹。”
慕容战陷入沉默,他脑中划过万千思绪,这刺客来头肯定不小,但很明显,这批此刻并不是贺兰御派出来的,贺兰御已经密函给高明浩,要高明浩暗杀他,以贺兰御的性格,不会贸然派出大批刺客在如此紧要关头明目张胆的行刺于他,因为这战还没有结果,贺兰御不会拿自己的帝位来赌。
可天下之大,如今又是决战栖霞关的紧要关头,除了贺兰御,又还会有谁?
萧彻也是长眉紧皱,忽地他脑中闪过一个人影,这个人影令他不由怵然而惊,他抬头看着慕容战,脸上微微发白:“王爷,明天就要决战,诸位将军也需要好好休息,依臣看,刺客一事不如等大战之后再慢慢彻查。”
慕容战见他脸色微变,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见他支开手下几位大将,便知此事定然棘手,他想了想,便道:“好,诸位就先请回营,好好备战。”
几位大将论行军打仗还行,但追查刺客这些事的确不是他们强项,加上明天就要开战,便纷纷告退,高明浩大约是想留下来表明自己与此次行刺无关,但见慕容战神色冷凝,又不敢贸然说留,他踌躇两步,最终跟着几位大将一同退了出去。
营帐中便只剩下慕容战和萧彻,慕容战这才看着萧彻,问道:“你心中可是已经有了结果?”
萧彻闻言,脸色煞白,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道:“如果臣猜得不错,四国之中,能训练出这样的死士,又在这个紧要关头来行刺王爷的,只有一个人。”
慕容战脑中隐约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他还是问道:“是谁?”
萧彻抬头看着慕容战,手在袖中已经捏得发青,他木然的道:“宇文相。”
慕容战长眉一挑,“宇文相?宇文哲那个不被世人所知道的弟弟宇文相?”
“是。”萧彻涩然答道。
慕容战看着萧彻煞白的脸,许久才道:“到底他有什么本事,让你如此怕他?”
萧彻闻言一惊,脑中千万副画面一齐掠过,要不是自己当初不惧死,只怕自己早就被宇文相拆穿了身份,宇文相这人太过聪明,平时温文儒雅,但一旦牵扯上政事,他的手段便令人闻风丧胆。西贡极少有人知道宇文相其人,宇文相隐居在西贡京城郊外一桩别院里,这别院百里之内不准有任何人靠近,他身边只有一个书童日夜相伴,任何人,即便是宇文哲也不能轻易接近宇文相。
宇文相一心辅佐宇文相为政,所以这些年来,西贡才渐渐强大起来,作为宇文哲的亲弟弟,他本可以入朝摄政,但他不喜朝政的明争暗斗,更视功名利禄如烟云,但他生在帝王家,他就逃不开上天为他安排的命运。
时也,命也。
当初萧彻潜入西贡,买通吏部官员,入朝为官,因缘巧合,他结识了宇文相,当时他并不知道宇文相便是宇文哲的亲弟弟,两人一见如故,但宇文相对萧彻身份却一直有质疑,多方查证虽无线索,但宇文相阅人无数,认定萧彻并不简单,为逼萧彻就范,他冷下心来,亲自将萧彻囚于自己别院,他却并没有严刑逼供,只是日日在萧彻面前演戏,吏部官员、户部伪造萧彻出生的官员等等统统都被宇文相在别院中冷冷一句:“诛杀三族。”便丢了性命,且诛杀就在别院外,那一声一声嘶声力竭叫冤的声音听着令人胆寒。
萧彻死咬着牙齿生生挺了过来,对于宇文相的诛心,他最终挺了过来,犹记得当时长夜含量,宇文相一身白衣立于夜风中,如浊世之中,一株傲立挺拔的修竹,他手中摇着一把折扇,回头看着站在他身后一身狼狈的萧彻,淡淡问道:“萧彻,你究竟是谁?你要知道,为了西贡,我会不折手段。”
萧彻一惊,却是忽地大笑起来,宇文相平静的看着他笑,脸上神色波澜未动,似乎这个天地之间,任何人事都惊不起他一丁点的波澜,他定定看着萧彻的脸,耐心的等着他的答案。
终于,萧彻似笑够了,嘲讽似的道:“难道一个出身贱籍的山野乡民想凭借自己的才华改变命运错了吗?难道我想报效国家,将一腔热血挥洒在疆场,我错了吗?尘世中,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我有,宇文相,你也有。我所做的事,无愧于心,今天你要杀就杀,我萧彻,没有半个字的怨言,但你也要想清楚,整个西贡朝堂,还有谁比得上我萧彻!”
他犹记得,当时宇文相平静的看着他,许久之后,他应着夜风一步一步走进黑暗,他的声音清冷,随着夜风飘散,却是那么清晰的传入他的耳中:“那好,我信你一次,倘若有一天你背叛我,背叛西贡,到时候,我会亲手杀了你。”
他说着,轻轻的咳嗽起来,但那声音却是让萧彻心中一惊,后背浸出层层冷汗。自那之后,宇文相便一手提拔萧彻,好似他真的十分信任萧彻,任何军国大事都不回避萧彻,萧彻渐渐在朝堂中有了立足之地,最终成为西贡的国师。
“那好,我信你一次,倘若有一天你背叛我,背叛西贡,到时候,我会亲手杀了你。”事隔多年,但他总会不经意的想起当初宇文相这句话,这句诛心的话。
营帐中烛火摇曳,萧彻终于慢慢说道:“臣并不是怕他,臣只是觉得,亏欠了他,说到底,是臣欺骗了他。宇文相其人极其聪明,也许上天注定,他自幼体弱多病,若不是这样,当初西贡皇帝让他即位,如今王爷面对的将是一位强劲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