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坐在位子上，捂着嘴，心里一阵恶心。
他不悦地向身旁的人看去，对方留意到沈白的眼神，也毫不客气地、挑衅地看着他。沈白偏过头皱着眉没再继续看，不怪他不给别人面子，实在是对方太过分。
五六个小时的车程，全程都脱了鞋子踩在椅背上，沈白闻着那谜之味道，心里直犯呕。到了吃饭的点儿，邻座竟然还要了一盒酸菜牛肉面，那气味，实在是有够沈白受的。
他将衣服的拉链拉到顶，将半个脸埋进衣服里，望向窗外。
天色乳白，又带着些灰蒙蒙，远方的景色笼罩在烟雾中，看不真切。现在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再过两个多小时，就能见到乔伊了。
肚子里空荡荡的，直冒着酸水。沈白歪头靠着车窗，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眠，满脑子都是乔伊。当时一冲动就说了要过来，可是，等火车越来越近，他却迷茫了，都到了这会儿，再找她做什么呢？
虽然很不满那个女的说话的口气，可是她说得不无道理，总归是自己想得太简单，将生活想得太容易了。是自己对不起乔伊，给了她希望，又轻易给了她承诺，现在却无法兑现。
当时跟乔伊说对不起的时候，她开口却是在问自己是不是在哭。
沈白想得心烦，继而又感到深深的无力感。虽然爸妈比较严厉，在很多方面管束着他的人生，但是他没想到，他们竟然为了前途牺牲掉自己的幸福。
她说得没错，当初到那边就应该知道，自己不过是父母往上爬的垫脚石。
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倒是乔伊，就算见到了又能跟她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来弥补她呢？脑子一冲就买好了票，上了火车，想了一路都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口。
这么冲动莽撞，还真不像自己。
邻座吸了吸面条的声音更大声了，呼噜呼噜的，沈白都能想象到随着快速流动的面条汤汁溅到桌面上的情景。他不痛快地挪了挪身子，紧紧闭着眼睛。
“就送到这里吧。”
乔伊单腿撑着车，刚准备下来送岑雨上楼，岑雨就拒绝了。
天气很冷，乔伊给岑雨找了一条围巾，将她的头包得只露出两只眼睛。生怕岑雨冻着，乔伊骑着小电瓶车开得很慢。
岑雨家也搬进了小区，补贴的房子是在二楼。不放心岑雨上楼梯，乔伊想把她送上楼，顺便拜访一下她的父母，如果闹得不愉快。乔伊还能帮岑雨说说话。
可是，还没下车，岑雨就拒绝了。
“我不想你看见那样的我。”
岑雨说完这句，转身弓着背，穿着那么厚的衣服，慢吞吞地往家走。
乔伊不好意思再强求，只是目送她走进了楼道。寒风往脸上吹着，出来时忘记戴个口罩，而且傻得还没有找个高领衫穿一下，光溜溜的脖子露在外面，骑了那么远的路，迎风吹得喉咙发痛。
她咳嗽了几声，拉了拉围巾，遮住了嘴。
虽然十分不放心，但是怕伤害到岑雨的自尊，乔伊呆了会儿就离开了。她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沈白就会到车站。
天色阴沉，乔伊骑着车子晃荡了会儿才卡着点进了车站。
车站人不多，等在外面的车租车司机成群地聊着天，对面小道卖小吃的阿姨将推车推到树下，娴熟地煎着鸡蛋饼。
乔伊扯了扯掉下来的毛巾，吸了吸鼻子，闻见鸡蛋饼的香味有点饿了。因了有心事儿，早上吃饭没吃饱，而且现在也快到饭点了。
她频繁地看着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比沈白说的时间超了一刻钟。她也不急，站在大门外晃荡着，一点都没有到车站的出口接沈白的意思。
沈白站在出口的门前的广场上。他出来就看到了乔伊，裹着厚厚的灰色羽绒服，穿多了秋裤，两条腿粗粗的，可脚下却踩着运动鞋。身上穿得衣服越多，越显得她没品位，不知道穿搭。
他站在上面静静地看着，脚下的阶梯像是有无穷无尽得远。
其实，见到乔伊的第一眼，他就有些退缩了。既然已经伤害了她，为什么要不远千里再给她增添痛苦？如果自己不曾任性，如果自己不曾承诺，乔伊现在会不会好受些？
乔伊一直在门前晃荡着，偶尔看看手表，百无聊赖，眼睛却一次都没有往这边看过。
她晃荡了十几分钟，沈白就站在上面颤着身子，盯着乔伊的身影，胡乱嘀咕了十多分钟。
他们都在害怕。
沈白知道，依乔伊的个性，她是不会主动跑上来找自己的。沈白便迈开腿，向乔伊走去。一步一步，踩得虚空，像是随时都有摔下去的可能。
等到沈白走下来的时候，乔伊的余光已经瞥见他的身影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继续晃荡着，却是紧张地咬起手指来。
等到沈白走到跟前的时候，乔伊才停下来，僵住身子。
“我……乔伊，我……”
沈白说得无力，硬着头皮走到乔伊面前，却买办法开口，难道还要再说一遍对不起吗？
听到沈白的声音，乔伊一个用力，将大拇指的指甲啃掉一小块。她擦掉指甲块，摇了摇嘴唇，而后偷偷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仰头面对着沈白。
两个人都是一夜未眠，眼睛里满是血丝。
望着沈白那乱糟糟的头发和憔悴的模样，乔伊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所有的不甘和委屈在此刻全都淡化了。看着乔伊那打了结的长发和憔悴的面容，沈白无比心疼，心里又填充着满满的内疚感。
“我，乔伊，对……”
“饿了吧？！现在都快十一点半了，出去吃个午饭吧！”
在沈白要开口道歉之前，乔伊抢过话，说完就扭头走了。步伐飞快，像是逃离，也不管沈白会不会跟上。
幸好车站人不多，沈白除了钱包和手机，没带什么其他的东西。见乔伊走远了，沈白立马跟上，步伐迈得很大，可依旧发虚。
乔伊横冲直撞，期间还撞到了好几个人，连对不起也没说就走开了。
曾想过再见到沈白会是什么样子。也许没有这件事，会如他所说，在明年的暑假，艳阳高照，穿着那件白裙子，踩着那双高跟鞋在车站接他。兴许，那时手里还拿着录取通知书。
抑或，那天不巧又下着雨，撑着伞站在雨里，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生怕裙子和鞋子被弄脏。
可是，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狼狈。没有洗头，被风吹了两个多小时，头发乱糟糟的，又湿又硬。身上裹着臃肿的羽绒服，穿着不合时宜的运动鞋，像个傻子，像个怨妇一样，等着沈白。
风吹得脸疼鼻子酸，乔伊胡乱抹了把脸，车子都没要，直接奔了车站旁的小吃店。
沈白默不作声地跟在乔伊后面，全然没了平日里的自信，埋着头走着，丝毫没有勇气和走上前和乔伊并肩。
空间狭小的面馆，价格却是比其他地方贵出一倍。
乔伊在心里骂了声，应该直接把沈白拖回家的，在外面吃又吃不饱，还乱花了钱。
她仰头看着墙上的菜单，犹豫着选哪个，一边伸手到兜儿里数了数，看看究竟带了多少零钱，够不够。别吃完了没钱付账，那就尴尬了。
“老板，两碗牛肉面，葱香菜都要。”
沈白见了乔伊仰着头发呆的样子，心里更加难过了，直接对在厨房里面忙活的老板喊了声。而后，让乔伊坐下，自己去付了牛肉面的钱。
乔伊扫了眼价格表，默默记在心里，没说话。
沈白付完钱，迟疑地在乔伊对面坐下，握紧拳头，欲言又止，想跟乔伊解释些什么。可乔伊就是不拿正眼瞧沈白，掐着手指，一脸冷漠。
好在，这种尴尬的氛围没持续多久，老板端着两碗牛肉面来了。
“今天人不多，给你俩多加了些面和肉！看样子是刚回来吧？今天天气这么冷，看你俩小情侣也挺不容易的。多吃点！汤水不够再问我要！”
沈白点点头，道了声谢。乔伊仍旧板着脸，沉默地接过自己的那碗牛肉面。
老板见两个人这样，以为是小情侣吵架了，他对着沈白挤眉弄眼，示意沈白多哄哄。沈白扯出个笑容，敷衍地回应了一下。
老板送完面又进后厨忙了，主要是外面太冷，后厨还算暖和点。
乔伊用勺子舀着面汤小口地喝着。最近几天胃口不好，心事儿也多，整个人烦躁得不行，现在吃着这清淡的面条更觉得食之无味。
喝了几口汤，喉咙才稍微好受了些。她拿起桌子上的辣椒瓶，直接往碗里倒。
沈白一开始以为她是嫌淡了，想加点辣刺激刺激味蕾。但见了明显超量的辣椒，他才明白乔伊这是在宣泄情绪。
他一把抓住还要往面里倒辣椒的手，定定地看着她。乔伊动作一顿，也没抬头看沈白，直接甩开他的手，将辣椒瓶放到了桌上，拿起筷子卷了一筷子面往嘴里送。
又烫又辣，面吃在嘴里火燎火燎的。乔伊被辣得直掉眼泪，鼻子也跟着淌清水。
沈白看不下去，抽了面纸给她，却被乔伊一巴掌拍开。得了岑雨的真传，乔伊现在知道怎么又快又狠地拍开别人的手了。
这种程度还不算太过，乔伊还不至于被辣得吃不下。
沈白见了乔伊这逞强的样子，也就随她去了。拿起筷子，挑了挑碗里的牛肉，夹了几片给乔伊。
牛肉沾到了辣椒油，乔伊也就没再夹回去，只是直到一碗面都吃完，沈白给她夹的那几片牛肉，她动都没动。
一碗辣烫的面下肚，乔伊才觉得身子暖了过来，可喉咙和鼻子更难受了。
等着沈白将碗里的面吃完，乔伊就起身出了小店，将电瓶车骑了过来，单脚撑地，示意沈白上车，仍旧没正眼瞧他。
沈白自知理亏，但见了乔伊这副折腾自己折腾他的模样，心里难受得很。
他坐上车，没敢像以前一样抱着乔伊的腰，虽然现在冬天了，衣服穿得那么厚，抱了也没太大感觉。
乔伊捏着油门，寒风刺在脸上的疼痛感才让她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坐了一夜的车，沈白实在是累了。一开始还拼命坚持着，过了不多久就撑不下去了，脑袋一下一下顶着乔伊的背，昏昏欲睡。最后吃不消了，闭上眼，无意识地抱着乔伊的腰，靠在她背上睡过去了。
乔伊察觉到沈白靠在她背上睡过去了，不自觉放慢了车速。一手捏着油门，一手偷偷擦着迎风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