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沚垂下头去,一粒粒捡起地上散落的鲛珠。鲛珠还是温热的,在手心里,晶莹剔透。
她咬了咬唇,道:“别胡说了,青衿姐姐会帮你解毒的,就是现在没有解药……以后也会有!你千万不可以变成半魔,我们以前不是一直在鼓励冰块脸的吗?我们现在要鼓励我们自己啊。”
有期似乎话中带着倦意:“我知道,我会努力控制我自己……但我怕的是万一,若哪日我于人界有害,再也不是‘祝有期’这个人——”
“你永远都是你,你不会变的,一定不会!”
溯沚仰着头,还是望着那并不璀璨的夜空,蜷了蜷身子,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我不要你变成半魔,也不要你变为灰尘!我要你好好的,像以前一样,我们一起去看那些美丽的地方、一起去看那些漂亮的风景,一起去走,一起去看……我……再也不想有人离开我了……”
手心里的鲛珠多了几颗,滚落下来,进入门隙,到了有期手中。
他轻声道:“你别哭啊……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在我面前哭泣,我想看你的笑容,想你一直开心。”
“你别管,你看不到!”她忍不住抓着自己的衣袖,一头埋了进去,越来越多的鲛珠滚到他这边来,“师父不在了,师姐他们也不再回来……这么久,我连一个可倚靠的人都没有,强颜欢笑,却要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远去……要是连你也不见了,我就真的成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我不想……”
不想一无所有,连一星萤火般微弱的光芒都抓不到。
不想再去面对那些残酷的事,不想与过去的朋友刀兵相向,甚至……不想长大。
“溯沚,你回来后喝过水吗?”
这么没由来的一个问题,她立时怔住:“什么?”
“没有喝过吧……”有期似乎有些笑意,“哭出这么多鲛珠,又没喝水、没吃饭,定是口渴饿坏了,今天晚上才这么多话……和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
溯沚愣了愣,胡乱抹了一脸还未结成鲛珠的泪水:“哪有,我早就长大了,是你看着长大的……而且我明明为你那么难过,你问我喝没喝水干什么?”
她听到门那头的挪动声:“你毕竟是鲛人,多喝水对身体好。刚才说这么多没意思的话,我听着都……都很累呢。”
“什么啊,我刚才分明一直在很难过地担心你,一直都在担心你,还哭了这么久,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不知怎的,方才那些泪花一下子落不下来了,忽然就觉得有期这个家伙很没义气,不值得她哭那种。
“嗯……说什么?”有期笑了一声,“说‘我变成半魔,你就杀了我’,你会哭得更难受;说‘我没事,我不要紧’,你又会骂我逞强;说‘乐兄下落不明,你去找找,不用管我’,我又不太甘心……你果然是没长大,水都不知道自己去喝,还要我喂你不成?”
溯沚咬了咬手指,眉头拧成了一团:“不对,我急哭了的,你不是应该劝我、安慰我才是吗?居然一句都没劝。”
她咂了咂舌,果然真的是口干舌燥,肚子瘪着,又渴又饿……好像真的光顾着难过了来着。
有期长叹了一声,仿佛是把刚才她哭着说的那番话忘了:“还坐在这干什么,至少去喝点水。如果不知道怎么喝,我喂你,教你拿勺筷。”
“要你教!我都长这么大了,怎么会连喝水吃饭都不会嘛!”她赌气似的甩过头去,“我今年都十六了,不是小孩子!”
门的那头传来有期戏谑的笑声:“嗯,大姑娘?为何我只听到一个小孩在吹牛,说自己长大了?”
“我说你——可恶,我真的不是小孩!就算我没长多高,可你也看得到的,我的那个……那个你也看到了的,明显比三年前大很多了好不好!”
“……也就那点变化,我还没娶成你,怎能亲自感受?这样想来,似乎于我也无甚变化。”
“——祝有期你给我死出来!污言秽语,看本姑娘不把你打成满头包,扔到巢湖去喂鱼!”
她气咻咻地敲打着门,犹嫌不足,还想站起来踹上一脚,却不知怎的,犹如被什么惊醒一般,脚尖顿在了门前一寸。
他……肯定还在遭受梦魂丹的啃蚀,却在故意激她。
她的脚软了回来,慢慢走近房门:“你是不想听我哭,对吗?”
没有回答,只有烛火一个劲地跳动。
“真讨厌,现在想哭都哭不出来了……都是你,我现在都懒得担心你了!”
这时,他才终于说话:“这样才对……别哭就好,开开心心的,难过了,你打我也成,骂我也好,只要记得时刻开心。”
原来……他真的只是想让她开心而已啊。
溯沚黯然低下头去,不知纠结着什么,脚尖一个劲地在地上画圈圈:“一开始明明是我想来劝你的,反而被你劝了……我怎么好像很没用的样子啊。”
“你若事事有用,我就无用了。”有期饶有兴趣地说道,“正因为你有些事无用,我才会有用武之地。”
“你——贫嘴,烦死了!”
溯沚还是气着,撒开裙又坐了下来,还顺便跺了两脚。
等她静下来,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
她笑了笑:“我以前还老想着,你就是个说话不算话的大骗子。其实……其实你从来没骗过我呢。每一句誓言,你都努力践行着。”
虽然现在看不到他,那样也好,至少这样,她心里留存的永远是最好的他。这样想着,她倒愿意陪他同坐。
“溯沚,陪我坐一会吧。”
终于等到他这句话了。
“好,我陪你,一直坐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