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入夜时分。
溯沚呆呆地坐在那为她布置的厢房里，面对着的是浑浊的铜镜，以及床边整整齐齐折叠好的大红喜袍。
喜袍的红艳，撩拨着她的心弦，随之颤动。
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她从来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完全毫无预兆。
她蜷坐起来，长长的睫毛半垂下来，正好挡住她失落的眼眸。
她从来都以为，等到了这一天，她一定是最开心的，高兴得合不拢嘴，可现在……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这是她盼了多久的日子啊，在祖洲盼了整整三年，她曾无数次想过这一天的情景——这一天，有期会穿上她绣的鲛绡，携着她的手，会喜不自胜地对她说：
“今后，你就是我的妻，我会带你去走遍天下。”
但……她已一天都没敢出门去见一见有期了，整整一天都没有见过他。她害怕见到他，反而会忍不住哭起来……
昨天见到有期的最后一面，他一直没有说话，无喜无忧，仿佛这亲事的喜庆，根本进入不了他的世界。
同为大喜事，同是伤心人。他和她……是一样的啊。
青衿姐姐知道这件事后，只是默然，很快就为她采购了许多成亲之日必需的东西。虽太过紧促，不可能太隆重，连这件给她的喜袍和那些凤钗珠翠，都是青衿姐姐准备自己备下自己用的，却给了她。
笙商知道的时候，看了她老半天，才默默送上一句祝福，还发誓说以后再也不会贪吃贪玩，要长大。
然而望羲……
她记得最清楚。因为她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望羲。
那是今天清晨，她见到望羲的时候，他正在榕树下，负手而立，像是在思考什么，他一个人，平添一分哀伤落寞。
听到脚步，他转过身来，似乎是要说什么，可过了半晌，他只是叹了口气：“你找我什么事？今早我怎么见着祝有期他……”
“我明天就和他成亲了，你……”她踌躇道，“前几天你说有事找我，是什么事呢？”
她记得，那时候他眼中尽是诧异，甚至失落，落叶飘到他身上，他都没有拂去。
他一直这样看着她的眼睛，却反而迷茫了，侧过身子，支吾着笑道：“嗯那……恭喜你了，树枝，希望你和他百年好合。我那件事……算了，不说也罢。”
“不说了？你不是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我吗？”她疑惑地挤了挤眉。
“没什么大事，真的，你别分心，顾好你的有期就行了。”他的笑容显然是强挤出来的，“明天的话，这么仓促，也没几个可以请的人，那还有我一席之座么？”
“当然有，如果你愿意的话，来就是了……”
她早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那时候，她知道……她知道望羲是喜欢她的，她也知道他心里有多难受，但她必须说出来。
他是神仙，以后的路比她更长，一定会有他真正爱的那个人的。
还有最重要的那个人，有期……
她不敢去见他。青衿姐姐说这是对的，成亲前确实不能见面，一天已经算少的了。
却不是因为这个……
傍晚笙商妹子回来时说，有期一整天都在忙，除了更加尽心地照顾他爹，还和青衿姐姐一起安排婚事，虽然最终还是有些简陋，但一天能布置出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过有期哥哥的爹爹身体好像比昨天差了好多啊……脸色都是灰的，商儿看着都觉得好心疼。有期哥哥还一直说，病很快能治好的，等他成了亲，祝叔叔会高兴一点，那样能好得更快……可是，溯沚姐姐，祝叔叔的病真的能好吗？”
溯沚尽力含笑着点了点头：“能治好的。你看你的夏侯姐姐医术那么厉害，还有她治不好的病？”
胡思乱想了这么多，溯沚终究是一直坐在妆台前。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上过妆容。
虽然并不开心……但至少这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婚礼，明天早上还是试着化一点妆吧。
……
这一场婚礼，秋日连绵不绝的小雨，细蒙蒙的。天色有些阴沉，阴云低低地压着，仿佛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样就好，你应从未这样打扮过吧……”夏侯惠兰为她插上最后一支流苏发钗，将铜镜扶正了，递到她面前。
镜中的溯沚，淡淡描了娥眉，虽上了妆，却并不很艳丽，连唇色都只是唇尖一点朱色。发髻全数挽起，两只金钗相映，鲛珠镶嵌的凤冠流光转华，反而不太相衬了。
她小心取下那两只支金钗：“这个看着不太舒服，不戴了吧？”
“你这是素惯了，大婚之日，哪个新娘不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
溯沚望着镜中的自己，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有期心情不好，我不想打扮得太漂亮。而且这个凤冠本来就很重了啊……”她伸手到头顶挪了挪。
“你知道祝公子的心情，我却不知驳骨现在如何了……”夏侯惠兰渐渐皱起眉，“这些天他一直未回，又没有消息。要不是有那么多病人需要照顾，我也早该去寻一寻他。”
溯沚站起来：“青衿姐姐你别担心，驳骨他是鬼，一般人奈何不了他的。”
“我自然知道，要是他有事，也能尽快给我传音。”青衿赶忙收去刹那伤感，取过红盖头，为她覆上，“不说我了。你也高兴点，就是有不开心的事，但今天毕竟是你的大喜日子，要笑着去。”
要笑着……有期应该会喜欢看她笑的样子吧，他说过，要她一直开开心心的。
但他这个时候娶她，到底他们会不会开心？
心里头扑扑跳得很厉害，仿佛在预示着什么，甜甜的，酸酸的，喜忧参半，她甚至不知待会见到有期该怎么办才好。
红盖头半掩了她的视线，她只看得到自己的脚边。
“好，我知道了……”
夏侯惠兰走上前来，挽住她的手：“虽说我这医馆不是你的家，但这形式还是得走走的。花轿在外面候了不少时间，我们快些去吧。”
……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欢颜喜笑，没有郎情妾意。
雨朦胧下着，一股悠远的寒气逼绕，一路上都没有多少路人，更没有几人会多看这里一眼。
溯沚落寞地坐在喜轿中，她沉思良久，才终于肯撩起帘子，往外看去。
轿外是吹吹打打的喜乐，这一路都伴随着她。那些吹乐的人那么喜气，可为何却独与她格格不入，仿佛将她扔在了冰凉的角落，只有一星萤光可供依靠。
为什么呢……她等这一天盼了太久，她要嫁的就是那个她爱的人，今天以后，她就是那人的妻了啊……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好像有什么堵在心口似的难受……
她揣摩良久，才悟到，堵在她心口的那个名字，正是有期。
恍如看见了那个身着她亲手绣的婚服的他，远远地站着，那么落寞，那么清冷。
有期，是你在难过吗？
你是不是在黑夜中彷徨，寻不到出路；是不是沉浸在无穷无尽的哀思之中，寸草心难报三春晖，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缓解？
我知道你怎样是开怀，我知道你怎样是难过——
因为我们都只是一介凡人，非仙非神，此生注定兜兜转转，难逃生死牵绊，难逃七情六欲，更难逃出滚滚红尘。
今日之后，我愿做你说过的那样一个人，生死相随，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