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境的光芒散去，变回那块普普通通的镜子，依旧悬浮在面前，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离恨天上，空茫一片。三世境后，只有那座好似万年无人打理的石塔，风儿吹过缝隙，发出凄楚的啸声。石塔前的长明灯火光一闪一灭，看似微弱又不会熄掉。
溯沚用以撑住三世境的灵力终于散去。她闷声不响地退了两步，望着三世境不发一言。手慢慢握紧成拳，仿佛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原来是这样……”她终于痴痴地念出声。
她望着三世境，有期望着她、守着她，仿佛这样就能千年万年。终于，他走近，从背后温柔地将她护在怀里，握住她隐隐发抖的手。
真的不用再多说什么了。这不是有没有事、好不好的问题，她需要的只是知道一切之后，有一个人能陪着她，而不是像师父一样，孤独了两千年。
连向来身为话茬子的笙商也默然了，只在旁边立着，看着脚尖，抚弄鬓发。
溯沚轻轻出声：“有期，我不是幻灵，不是师姐……我是溯沚，对吗？”
有期更加将她拥得紧了：“对，你是溯沚，不是别人。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别人的事，已经过去了，谁也改变不了，都没有任何意义……”
不要再多说了，心里早已哽咽得不能言语。
“我不难过，我很开心，至少我知道缘由了，等回了人界，我们说不定可以把师姐劝回来。”溯沚尽力掩饰着自己的情感，“这是高兴的事才对，看到过去，就是为了现在。一定还有办法的。”
“嗯。万事尚无定论，不可轻言放弃！”
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路太长太险，前面不知道有什么，却唯有这句话能让她鼓起勇气，继续走下去。
不要再想了。师父也一定不希望她为他的事情而伤心难过的……
光芒熄灭的三世境忽然又现灵光，一缕清风般的灵力，就这样撞入她的眉心，一些事情，瞬间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墓塔……”
她挣脱有期的手，上前了几步，面对着那座石塔，惊诧不已：“这是……凤灵的墓塔！”
笙商吓得捂住嘴：“怎么可能，阿辛不是已经……已经……”
“不是那样。三世境上说，凤灵变作冥蝶的魂魄被冬神收纳，元灵尚存，只是再也活不过来了……”
溯沚的话中本还带着某种希望，声音却渐渐小了下来。最后说了什么，没人听得见。
有期微微蹙眉：“这么说，这座墓塔里，说不定会有棺椁和……！”
“我们往里面走吧，我觉得那里……还有一件什么东西，我非见不可，总会有个结果的。”
……
新仙界的千里梅林，林中雪亭，似乎从未变过。
师徒二人，一个席地而坐，自顾自地孤身下棋，一个紧抿薄唇立着，从头到底都没理过他师父一次。
就这么僵着，直到玄溟的博山炉青烟散去，他才住了提子的手，将手中博山炉交给望羲：“点香。”
望羲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便拿着博山炉直接走出雪亭，从小道上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比以前生疏了多少倍。
到底，都是倔脾气。
玄溟轻叹着摇了摇头，复又提起一子，对着面前的空局下了去。这棋局其实早就乱了，他甚至不知道黑子白子哪个占优势，只是这样一子又一子地下着。
一朵虚弱的梅花，禁不住冰霜，从亭外飘了进来，落到棋盘上。
棋盘这头，放着一盏茶；棋盘那头，也放着一盏茶，好像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一段遥远的记忆，经历了千年的模糊，终于又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那是在瑶池的时候，他同凤灵相对而坐，饮酒对弈。
棋局和现在一样乱。
小小的聚会完毕，凤灵起身欲走，却又犹豫地坐了下来。掌心摊开，一把雕工精致的红木古琴伴着万缕光华隐隐而现。
“这是……你的新琴？”玄溟问。
凤灵笑答：“嗯。此琴名叫‘玄袅’，是用和笙商剑一样的材料炼化而成。”
玄溟心下一紧：“你到底还是舍不得他，又为何一定要去做那件事？像我这样，像你以前一样，不顾尘世，不是更好？”
他想尽最后的力量去劝一劝，纵使根本不可能有回头的机会。他知道，凤灵认定的事，就一定不会反悔。
“我舍不得，比任何人都舍不得。”凤灵轻轻摇头，手指触上琴弦，抚摸着，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我生于虚无，从不曾想过，会有这么多断不掉的牵绊……可那又如何，人界景况刻不容缓，若让神界继续猖狂下去，人界将永无出头之日。”
“你是神，为何事事为人界着想？”玄溟有些不忿。
“神，已经存在了太久了……”凤灵苦笑着，“我前半生无欲无求，如同虚度；六十年皓首穷经，空怀神力，却改不了天命、护不了亲人和家国……如今，眼见神界日渐施压人界，我若不理不管，这六十年，权也当是虚度了。”
六十年，他从一位高高在上的神，被渡成了人。
玄溟失望地摇头叹息：“你就是这么固执，选择哪条路的时候，总是强求不得。”
“时间久了，怎样都不重要。”凤灵轻挑琴弦，“世间万物、六界生灵皆如梦幻，终将湮灭消逝，即便是你我都不例外，又怎样不是一生？不如，就趁着今日这最后的浮生半日闲，玩个尽兴罢。”
直到现在，他依旧记得当日凤灵的琴声，如同泰山上流下的桃花溪水，清澈通透，心无杂念。就如同还在两千余年前的凤凰台上，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干。
他只顾他自己，只是他自己，仅此而已。
睁眼之时，那个抚琴的故人已然不见。面前的棋盘残局，还是乱着；茶，已凉了。
对面的那个永远不会有机会就坐的空位，只有一朵梅花悠悠而落。
冰冷，凄凉。自此一别，已是一生。
……
增城永远都在落雪，皑皑白雪，银装素裹。
后山悬空的宫殿里，相依的只有两个人。从敞开的殿门，望着外面的大雪。
看着床榻上死死抱着小琴熟睡的男孩，子湄好似已经成为一座雕像，双眼空洞如无物。殿外寒风呼啸，却进不来这里。
阿辛已经五天没有醒来了。
这些天来，他身上总会偶尔冒出一两只冥蝶。每每如此，他都会这样睡上很久。冥蝶带走的是他的魂魄，她却没有任何办法。
她以为，解开封印，把父王救出来，即便变成这样，也能得到半生安宁。到头来，竟然还是……
时间一点点流逝，算来，那个人从离开起，也有两年没有回来了。
于她来说，这不过是迟早的事。如若他当真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以他那种正派之气，怎可能再回来？
但同样，没有任何消息。不论是轩明，还是其他过去的人，都好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
伸手抚摸阿辛苍白的脸，她低下睫毛，再看不清她的眼色。
“朝歌城……也该重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