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期将去神界的事情为他讲清楚，只是省去了三世境中所见。
夏侯星汝的脸色愈发凝重：“你们知道她的前事，难道就觉得能劝那妖女回头？”
溯沚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可总要试一试，她是我师姐，我总会想办法的。”
“即便她想回头，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修仙门派可能放过她？”
“她也是我师父东源仙人的徒弟……你们都说我师父杀了凤魔，立下功德，那能不能功过相抵？”溯沚坚定地望着他，“而且，到底说也不是她的错，我还是比较……比较信她的。”
她这样，显然是退让不得。
夏侯星汝叹了一气：“算了，你信她又有什么用……”他话锋一转，“祝兄，我看你气色不佳，是不是生病了？”
方才那个话题，差点让溯沚把有期的事扔到了九霄云外去。她这才再次端详着有期的脸，似乎比刚才还无血色，显然是强打精神！
这家伙怎么又在逞强了？
有期勉力一笑，反而让人心疼：“我……身染梦魂丹。”
夏侯星汝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好……远之真人和我妹妹合力研出了梦魂丹解药，只是熬制数量极少、难度极高，不能散到山下去。”他的眸光变得复杂，“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丹室。”
……
太华观，终年落雪。每一步都不发出一点声响。
一路交谈才知，后来夏侯惠兰来到太华观，希望借远之真人之手收集某种药材，炼制梦魂丹解药。不知失败了多少次，才终于在月前炼出三颗。只是之后，又屡屡炼药失败了。
但毕竟已经炼出，有了希望，夏侯惠兰也在太华观得到器重。
此外，被围困之前，还有不少被灭的修仙门派残余弟子前来投奔，只是大多修为尚浅，竟无一是仙身。而太华观本身修习的是琢玉术，虽有延寿之效，却不算是修仙。
直到三年前，才终于来了一位地仙，并且带来了某些奇特的术法。用这些术法，今日的太华观才能与增城抗衡长达一年。
这位地仙，自称“无念”，并不是太华观中人，却也被太华观尊为无念长老。无念精于剑术，却无佩剑。剑为心刃，因念成剑，所传授的剑术也为太华观做出不少贡献。
但这位地仙却并不真正拜入太华观，只是一直留在此地；增城来犯，他也从未出面。
……
去丹室的路上，时而会遇到太华观弟子，无一不是面色严肃。虽然已被围困了一年，但太华山为清气所钟，加之修仙门派多修有辟谷之术，还不至于让这里失却秩序。
到了。
虽说只是丹室，可这地方，确实无法和增城类似的丹房联系起来。
面前的是笼在雪中的殿宇，在雪的映衬下更加整洁干净。一级级石阶通去，烟云荡开。
显然是一副正殿的样子，怎会是丹室？
看出她眼中的疑惑，夏侯星汝笑着解释道：“丹室原本是掌门主殿，叫‘四海归一殿’。后来掌门不知所踪，才改为丹室。”
笙商一脸无语：“哪有把主殿改成丹室的……万一掌门又回来了呢？”
“掌门不会回来了，改为丹室，听说也是他的意思。”
“那掌门去哪里了呢？”笙商忽然好奇起来。
夏侯星汝摇了摇头：“没人知道——我也只是耳闻而已。不过如今太华至宝三生环，听说就是那掌门的东西。”
“三生环……古玉？”
“好像是，魔界的那个。不知怎的会在这里。”
看着他和笙商交谈，有期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
夏侯兄应该是回明州持家了才是，怎么还在和夏侯姑娘一起奔波？而且，他一直没有对自己提及一个人……
走进丹室，中央就是丹鼎。
夏侯惠兰倚在柱旁，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旧书，正在翻看。而多日不见的驳骨，也在一旁的几案为她挑拣药材。以及几位弟子，也在帮忙。
很空旷。
不愧是主殿改成的丹室，几乎和长聚殿一个感觉了。
夏侯惠兰抬眼，一见几人，一时没有应过来，怔怔地看了好一会，才道：“竟然是你们？！你们还……还活着？”
不等他们发话，夏侯星汝已走了过去，轻声道：“惠兰，听我说，事情是这样……”
又过了一会，夏侯惠兰才从夏侯星汝的话中明白了来龙去脉。
“那妖女有苦衷的？”
溯沚极为肯定地颔首：“嗯。师姐她只是放不下执念而已，一定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回头是岸。”
夏侯惠兰蹙眉：“不说能否回头，即便能回头，人界也容不下她。”
溯沚握紧了拳头：“没事，一切都会有转圜的余地。没了人界，还有妖界、仙界……地界！而且地界有一个人，一直在等她的……”
想起被罚在忘川摆渡的师父，鼻尖涌上一丝酸意。
如果师父能见到师姐，没有恩恩怨怨，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夏侯姐姐，那个梦魂丹的解药……”
夏侯惠兰恍然，素手一扬，一个小小的黑药盒已经出现在手中，溯沚赶紧欢喜地接了过去。
打开盒子，里头好端端放着的正是一颗朱红色的药丸。
夏侯惠兰的声音又飘了过来：“梦魂丹的解药现在只有两颗，原本一颗已经试药用了，确无差错，放心。”
“太好了……”
溯沚回过身去，睁大了眼睛，望着有期。
“只要把解药吃下去，有期哥哥就不用担心以后会变成半魔了~”笙商也笑得很是开心。
溯沚也笑了。
那样，等一切事了，他们就可以放下一切，一起去走很多地方，看遍山河风光……
那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许下的愿望。
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实现了吧……怎么知道，会过这么久。
九年……
原来从相识到现在，已经是九年了。
有期怔怔地，也是这么看着她，以及她伸长了的手，一直把解药迫不及待地递到自己眼前来。
讶然，变成了柔和的微笑。
有她这双明亮的眸子，即便没有解药，他也永远都不会变成半魔。
不知何时，他对她所说的不可放弃和坚持，逐渐转换，变成了她对他无言的话。
接过解药，凝神看了一会，有期又微微抬目，看到一个个朋友的脸。
笙商、星汝、惠兰、驳骨，还有溯沚。
所有人都在他身边，从接受他的鼓励，变为对他的鼓励。
他抿了抿唇，将药吞了下去。
果然，随着药力的发挥，一阵一阵的魔气从他体内散出，触碰到空虚便化为乌有，随风消散。
那是被一种东西洗净心灵的感觉，什么都变得澄澈起来——
胸口、腹部、乃至四肢，浑身猛然激起的剧痛，变作一汪血色冲击着他的脑海，瞬间将视野也染作墨红！
为何会……突然间……什么都看不清楚……
好像……魂魄正在抽离……
眼前的……到底是……
他勉强睁眼，却看到，本来只是驱散的魔气居然张牙舞爪，更不可能受他控制，猖獗着直逼眼前毫无防备的溯沚而去！
不……
溯沚惊，来不及躲避，驳骨已聚灵将那魔气一手拦下，打散。
“快，遏制药性！”
虽不知是怎么回事，事态紧急，三人顾不得后果，各自聚出灵力，变作光罩，笼在有期周围！
唯有溯沚，还是那样站在有期面前。
光罩里的他，慑人魔气阵阵析出，他已浑身痛得无法直立，跪倒在地，时而扬头，让她看到的是他已如血一般的眸子！
她也几乎痛得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能治病的解药吗？
为何——
“有期……！”
灵力骤然收缩，全数击在有期胸口，虽没有流血，他却再无意识，朝着她的方向，软倒下去。
魔气也尽数散去。
……
今天的丹室尤为热闹，刚刚安顿好的丹室侧殿外，不知有多少忧心忡忡的弟子切切察察。
他们担心的倒不是那个素不相识的人，而是这个梦魂丹的丹药……居然会出了差错！
明眼人都看着，因为梦魂丹的事情，夏侯惠兰和他们的远之真人忙得焦头烂额，可传来的消息是梦魂丹散布的地方越来越多，他们却无法研制出解药，根本无能为力。
可好不容易研制出来的解药，试过一人成功，现在却又失败了。
远之真人并没有来。传来的消息说，他昨日开始闭关九九八十一天，修炼某种异术，针对的便是那增城妖女，似乎有擒贼先擒王的想法。
溯沚和笙商是被夏侯惠兰从屋里赶出来的。
“祝公子竟然突然魂魄不稳……我与驳骨施展牵引魂魄之法，需两日，看看能不能保住，其间不可有他人打扰，抱歉。”
门扉紧闭，能看到的只是窗纸上模糊的莹莹光辉。
溯沚抓紧了手里的东西。那是刚刚从有期身上找出来的，已经碎成两半的珍珠佩中的其中一半。
还有一半，她舍不得取，还是在有期身上。
既然说玉是定情之意，那这样……可不可能多保佑他一点？
想来，也确实好奇怪。好好地吃解药，还是已经试过的解药，怎么对有期就……而且还魂魄不稳，真的不会出事么？
“怎么回事啊，难不成是天命使然，这梦魂丹当真没有解药……？”
“少说！那妖女为非作歹，天命将来必惩处于她！梦魂丹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味魔药而已，难道倾天下之力还炼制不出一味真正的解药？”
“师兄们别再吵了……说不定是这小子命不好，解药没用。”
外面的聒噪，一句句，好像利针刺进了溯沚的心底。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叩问了自己无数遍，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可那些回忆，却没有一处有她想要找到的这个差错。
“溯沚姐姐……”
笙商拉了拉她的袖，看她麻木地、呆呆地转过头来：“有期哥哥不会有事的，别太担心。”她勉强笑了笑。
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剑灵，是何时会安慰人的？
溯沚将一半珍珠佩握住，按在胸前。
痴痴地盯着那模糊的光华，她道：“我知道，一定会没事……他从来都不会出事。”
外面的喧哗依旧，却扰不了她。
“哎，那个男的好可怜哦……”一个稍显幼稚的女孩声音从背后响起，似是可惜。
竟然会有人去可惜有期？
溯沚有点哭笑不得，回过头去，看看是谁。
只是个八、九岁的太华观女弟子，蓝白相间的道服和这么个小女娃配起来有点不太合适。女孩眼睛又大又灵动，竟好似在哪见过这双眼睛一般。
似乎很久以前，也曾有一个这样的女孩……
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就像前世一样。可……她没有前世。
女孩的身边，立身的是另一个束发之年的男弟子，眉目柔和如玉，目光始终在身旁的这个女孩身上。
他显然对她有些温柔：“不担心你自己修为不精哪天被增城掳去，倒担心起别人来了？”
女孩不忿地崛起嘴：“九攸师兄就知道瞎担心，我还有师父呢~师父会保护我的！”
被称为九攸的那位师兄略有蹙眉：“流玉，虽说你师父是无念长老……可你总有一天会靠自己。”
“人家还小，等我长大一点就会努力的！”流玉笑嘻嘻地咧嘴，露出两颗虎牙。
九攸不由扶额：“你啊……”话中洋溢无限宠溺。
“如果师父忙，还有九攸师兄你保护我呀~”
笑嘻嘻的小师妹又看向了别处：“师父应该快过来了吧？他也很关心梦魂丹的事情呢。三天都没出门半步，又不许我进去……“想起什么一般，她又气鼓鼓地嘟起嘴来。
溯沚看着两人的打闹，越发是觉得奇怪了起来。
那个叫流玉的小师妹，为什么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无念长老到了！”不知是谁的声音。
流玉眼中一亮，迫不及待地望了过去。
顿时，乱七八糟的聒噪停滞，丹室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呼吸仿佛停止。
真的有一个身影，从夜色中，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