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教授再次拿起面前的资料，一张一张的翻看着。这些资料大部分都是印刷出来的，但是在比较重要的地方李田都是亲手打了标记，让方教授重点观看。甚至是这些标记也分为不同的颜色，有红色的，有蓝色的，有黄色的，分为三个等级，红色是最重要的，蓝色是次级，黄色则是重要之中最不重要的部分。这是因为李田但心方教授没有时间仔细看完自己的资料，所以才重点标记。这些资料足以显现出来李田的良苦用心。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吗？”方教授一边翻看着资料一边说道。
“当然，您是脑科学领域的权威，获得诺贝尔医学奖的第一个中国科学家，我一直很崇拜您……”李田快速的说着。
李田何止是知道方教授做什么工作，李田简直知道方教授做的每一个研究，甚至要是方教授让李田说他获得的奖项，李田也能一个不拉的全部说出来。李田对于方教授的态度有些像追星，一般娱乐圈的追星都是粉丝清楚的了解自己喜爱明星的血型，出生日期，星座，喜欢的饭菜，最喜欢的颜色，包括曾经和谁闹过绯闻，出道前的经历等等。但是在科学界的追星则是截然不同，对于科学家对于科学家的崇拜，是看过他的每一篇论文，了解他的每一个观点，并能够和他讨论在一些细节方面的事情，提出来一些不同的见解。李田就是方教授的一个粉丝。
方教授打断李田对自己资料的介绍，他举起李田的那一叠资料问道：“那你以为我会不知道这些？”
李田一下子愣住了。
“我……”李田有些不知所措。
他之前确实有想过方教授身为神经医学的研究者不可能不知道他找出来的这些信息，但是李田想，要是方教授看到了这些资料，明白手术的风险有多大，方教授就应该要放弃手术才对。而现在方教授要接受手术，李田宁愿相信方教授没有看到这些关于他的病情的资料。
“咱们中国有一句老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知道什么意思吗？”方教授语气温和起来说道。
李田不知如何回答方教授的问题。他还停留在方教授刚刚的话给他带来的震惊中，方教授明明知道他搜集而来的这些资料，他明明知道手术的成功率是那么小，小到几乎不可能发生，而放弃手术是最明智的选择，方教授明明知道这些，可是他还是选择了接受手术，为什么？这简直不可理解，方教授在自己的心目中这么一个完全理性的形象，为什么会做这样有些愚蠢的事情？
方教授把李田的反应看在眼里，接着说：“就是说，人的一切，都是上天决定的。哈，决定我生死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一团气体，这难道不可笑吗？”
李田一愣，明白了方教授的意思。要是方教授放弃手术，任由肿瘤在自己的大脑内生长，那么方教授的死亡时间是谁也不知掉的，等于未知，这就是听天由命了。但是要是进行手术，成功或者是失败都是由人来决定的，要是操作到位，肿瘤完全的移除，那就是能活下来，即使是操作失败，方教授死亡，那也是因为人的原因，因为现在的医学还没有发展到一定的水平，所以手术才会失败。
方教授是一个科学家，他不允许自己的死亡是听天由命的，他要向把控科学一下把控自己的命运，方教授要自己的性命由人来决定，而不是由捉摸不到的运气来决定。
虽然李田知道方教授的意思，但是方教授的做法像是在赌气一样，会把自己生存的概率大大的拉低，李田犹豫道：“可是……”
方教授挥挥手打断李田，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方教授从床上慢慢的下来，站起身来对李田认真的说道：“小伙子，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你要知道，对于有些人来说，活着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有尊严的活着。”
李田看着方教授认真严肃的眼睛，陷入了思考中。
李田从回忆中脱出身来，带着深意的看着自己面前的楚枫。楚枫坐在他的面前，身体前倾，一脸思索的样子，楚枫正听李田和方教授的故事听的出神。
李田的故事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楚枫急切地望着李田，他被李田和方教授的故事吸引住了，急于知道下文。
“然后呢？”楚枫追问道。
“没有然后。”李田摇了摇头。
“你说服他了吗？”楚枫虽然知道知道方教授已经去世，但是楚枫不知道方教授是怎么样去世的，他是在手术中去世的？还是听从李田的建议没有接受手术过了一段时间去世的呢？
“他是个倔老头。”李田无奈的笑道。
方教授虽然外表看起来很斯文，一副和善的样子，说话语气于是很温和，但是方教授内心是一个有自己坚守的人，他决定的事情，别人想要改变的确是不容易。
“那就是说，他还是做了手术？”楚枫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他的想法和李田一样，接受手术实在是太不明智的选择。
楚枫没有听懂方教授说的什么尊严什么的，对于楚枫来说，数据就是一切，这个世界是由一个个的数据构成的，没有数据，人类就没有了丈量世界的尺度，也就没有了文明的存在。楚枫无比的相信数据，而且数据也一次都没有背叛过他。跟着各种数据算出来方教授不适合接受手术，为了利益最大化，那就不应该接受手术。
“一周以后，他接受了开颅手术，因为术中大出血和切除部位造成的呼吸抑制死在手术台上。”李田缓缓的说道。
李田眨了眨眼睛，他回忆起来自己在得知了方教授在手术中去世的消息以后的样子，那一天他都像是丢了魂一样，心中回想着方教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活着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有尊严的活着。”
楚枫神色有些黯然，虽然他也盼望着方教授可以出现奇迹，在手术中成功，但是这是在现实中，而不是在童话之中，这里没有在危险关头会冲出来解救公主的白马王子，也没有那些帮助可怜的人的善良的神仙。真实的现实中，真正能起到作用的是一个个的精准的数据，一个个合理的计划，一个个切实的行动。
楚枫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了出来，他的思绪有回到了现在。现在的他还正在StephenBaylor实验室的面试中，楚枫望着李田问道：“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李田看向楚枫，认真的问道：“你觉得方教授的想法是对的吗？”
楚枫一愣。
“我……”楚枫有些犹豫。
楚枫倾向于选择不接受手术的观点，但是方教授关于尊严的一番话让他若有所思，他隐隐觉得有些道理，却又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他本来是坚定的站在放弃手术一边，但是现在的立场有些动摇。
“当时，我虽然明白方教授的意思，却还是无法理解他的决定，后来，我去了美国，在美国我从事的也是脑科学领域的研究，第一年，我一直在美国最顶尖的神经外科病房做实习医生，那一年里，我见到了上百个像方教授一样面临生死考验的病人，旁观了上百次人类对
生命的抉择，一直到现在，我跟你说起这一段经历的时候，我才觉得我真正理解了方教授的话：活着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有尊严的活着。”李田注视着楚枫说道。
楚枫沉思着，结合着自己在医院中所见到的情况，他思考着李田的话。
李田看着楚枫，表情郑重的说道：“对于医学而言，无论是科研还是临床，挽救生命使之存活是一方面，保障病人的生活质量和生命尊严则是更加需要被关注的问题。你的实验结果，的确能看出你在提高成活率方面作出的努力，但是，你采用的给药方案造成的副作用实在太严重了，在我们的研究报告里，这套方案甚至能够造成多达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永久性的大脑皮质损害和肝损伤。也就是说，用你的治疗方案，病人即便康复，也要终身收到病痛折磨，甚至丧失自我意识。所以，你提交的论文，我们不能认可。”
楚枫认真地注视着李田，想了想，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那我，先走了。”
关于活着要有尊严这个论点，楚枫虽然不至于完全接受，但是他已经是不固执于数据了，李田刚开始的时候说他的实验有弊端，那时候他不认同，现在李田通过方教授的故事说出来这个关于尊严的道理，这是李田否认他的实验的原因。对于这样的原因，楚枫不得不接受。实际上，他也的确是心平气和的接受了李田的观点。自己的研究的确有着这样的缺陷，这是无法掩饰的。
自己的研究被否定，那自己的面试也就差不多等于失败了，再待下去没有必要，楚枫没有留恋，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李田突然开口道：“等一下。”
楚枫转身，不解的看着李田。
“这次面试之前，我曾经联络过你的导师段添城教授。”李田微笑着说道。
楚枫一愣，段添城？楚枫想起来那天段添城在他申请StephenBaylor实验室的时候去他的实验室，然后对自己的说的话。
“段教授告诉我，你是他见过在科研方面最有天赋的学生。而通过今天的面试，我也见到了你在科研上的野心和自信。尽管你目前的研究还有许多不足，但是，我们StephenBaylor实验室愿意帮助你成长为一个真正成熟的科学家。所以——”李田说着，站起身来，走上前一步，微笑着冲楚枫伸出手。
“欢迎你加入StephenBaylor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