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斯摩格打破了沉默,他看上去不是很在意,“你该不会以为这样说一句就可以带队走人了吧?”
“没有,”卓洛回答,从米霍克那里移走视线,“关于联野的脱离我会好好安排的。”
“你是不是忘了和我商量一下?”比斯塔有些奇怪的问道,“还是你已经说过而我忘记了?”
“……不,我还没跟任何人说过。”卓洛有些抱歉的说,比斯塔倒是笑笑,摊下手。
“好吧,像是你的风格,别在意。”
“你是说你同意?”霍金斯问,比斯塔抬手捋了一下他的漂亮唇髭,指尖在那翘起的稍上灵活的一卷。
“为什么不同意?”他理所当然的说,“首先,卓洛是我们的总司令,他的决定我会尊重的,其次,从个人角度上讲,其实我很高兴,那家伙也会高兴的。”
大家都知道“那家伙”指的是马尔科。卓洛笑了下,重新看向大家。
“虽然联野会从联军中脱离,但是该做的事情我们会继续做的,”他说,坐回到沙发里,“这将是我参加的最后一次总参会议,刚才说过的进攻小诺亚的计划不会改变,现在我们根据这个来做其他的部署吧。”
直到会议结束都没有再发生过争论,似乎卓洛的决定让所有人心里的什么地方松了口气,他们都不记得什么时候总参会议开的这么顺利,甚至是愉快的。会议的最后,比斯塔提议大家用咖啡代替酒来干一杯,不管曾经相处和睦与否,大家并肩作战这么久,也该为此纪念一下。所有人都端起了咖啡杯,站起来围在小桌旁,骨瓷杯子碰撞的声音很悦耳,他们喝光了杯子里已经变凉的咖啡,香味已经消散了不少,但是精细的口感还是很让人舒适,咖啡因带来了和酒精截然不同的兴奋感。
散会的时候,每个人都很安静,各自离开了这个充满了家庭气息的临时会址,他们都没有说,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第一次的,每个人都那么清楚的感受到了什么,似乎是关于结束的东西。
卓洛和米霍克不约而同的留在了后面,屋主的女儿——她叫安妮塔——给他们换了一壶热茶,她似乎想对卓洛说什么,但是最后放弃了,让他和米霍克单独谈谈。
“就是这样了。”卓洛平淡的说。
“联野突然间加入到北岸中,我们都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米霍克说,“但是没想到是你做出的决定,我以为会是莫比迪克人马尔科。”
“和是不是莫比迪克人没有关系,”卓洛说,“马尔科很难做出这种决定,他从来都不是个冒险家,至少现在不是。”
“你也知道这是冒险。”
“我们不要谈这个问题了好吗?”
“那你想谈什么?”米霍克问,喝一口茶。
卓洛看着米霍克,很奇怪的,这么多年来他的样子好像都没有什么改变,眼睛也依然如鹰般锐利可怖,时间在他身上就像会变慢甚至停止一样,这让米霍克看上去像是一个不容易产生回忆的人,冰冷无情。
当然实际上并不是那样的。
“我一直都没有问过,”卓洛开口道,“那年你让我回到天使之城,是为什么?”
“你自己没有想过吗?”米霍克没有马上回答,卓洛摇摇头。
“我想过了,”他说,“我想过你是知道些什么的,所有这一切有太多是被安排好了的,我不会觉得奇怪,但是不是那样的吧?你不是因为知道些什么才让我回到天使之城。”
“你认为是我让你回去的?”
“……是的。”
“是你自己要回去的,我只是提醒你时间到了而已,”米霍克说,“那其实是安排好的,虽然原因很复杂,但是从我把你从天使之城带到首都时起,我就已经决定了在将来的某个时间让你回去,那里有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我不是指某一个人,而是很多东西。”
“我明白,”卓洛笑笑,“我猜那个复杂的原因也是你带领鹰翼参与这场战争的原因吧。”
“可以那么说,”米霍克没有否认,“每个参战的人都有一个复杂的原因,如果说是为了什么简单的东西,没有人会站在战场上。”
“能懂那些复杂的人太少了,我就不很明白。”卓洛坦诚。
“我们不必懂。”米霍克说。
卓洛看看自己的刀,他们在柔和的光线中显得异常温柔,更像是装饰品。他抬起眼睛,看向了自己的父亲,他决定说出他从来都不曾对这个对他恩重如山的人说过的话。
“米霍克,如果我的决定最后被证明是错误的,怎么办?”他问。
“承担所有的后果和责任。”米霍克简洁的回答。
卓洛挑起嘴角笑了,他站了起来,重新把刀挂在腰带上,他看着坐在那里的米霍克,从这个角度上看,他的眼神竟一点儿也不锐利,反而有些温和,带着卓洛不熟悉的伤感。卓洛的心里动了动,啊,卓洛想到,他老了,真的老了啊。
卓洛端正的在米霍克面前跪了下来,像在道场里一样,庄重的低头行礼。
“感谢你,父亲。”他低沉而清楚的说道,然后他站了起来,用最标准的姿势向米霍克敬礼。
再见两个字他最终没有说出来,他只是在父亲安静的视线中放下了手臂,转身离开了那间陌生中带着熟悉的客厅,卓洛猜想世界上所有的客厅都是一样的,虽然布局不同,装饰不同,但是一定都是一样的。
他一个人走到了门口,发现安妮塔还是站在那里,看样子是在等他,卓洛想起刚才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停下了脚步,安妮塔反倒一阵慌乱。她支吾了一会儿,终于壮起胆子看向了卓洛的眼睛,卓洛感觉她有些苍白。
“会赢的,是吗?我们……联军会胜利的!是吧?!”安妮塔的声音很小,但是其中的狂热却很可怕。她的脸上泛着低烧般的潮红,单薄的胸口很快的起伏着,刚才的问题让她激动如此,就好像得到了最肯定的回答一样。
卓洛有些意外,这个看上去拿不起任何比茶壶更重的东西的柔弱的人,竟对战争的胜利如此的执着!;卓洛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有某种病态的光芒,她绞着自己的手指,像要掰断它们是的。卓洛看到她在衣领上佩戴着联军的徽章。
“我相信你们!我一直都相信联军会胜利的!我爸爸也是!我妈妈死了,战争要了她的命,我知道只有胜利能安慰她的灵魂!我知道我们会赢的!我们有联军!还有伟大的克洛克达尔先生!他是我见过的最最伟大的人!我真骄傲,因为我是天使之城的女儿!我知道你也是天使之城人,罗罗诺亚少将!虽然联合野战军是从莫比迪克来的,但我们都是北岸的人民!我的恋人就是联合野战军的战士!我爱他!他也爱我……哦天呐,我都说了些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只是想说……我相信你,你是值得信任的,是吗?”
安妮塔一口气说完,她的身体似乎不再允许她更用力了,她气喘吁吁,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虚弱。有那么一瞬间,卓洛很想残忍的告诉她联野就要离开了,这个沉浸在狂热的女孩绝对不会想的更远,而是会一下子被这个消息打倒,她会伤心的痛哭,失去了所有的信心,最后在绝望中病倒死亡。卓洛看着她模样清纯的脸,注意到她的嘴唇的颜色,他明白过来,安妮塔有心脏病,因为她嘴唇的颜色和山治的很像。
她只是一个可恨又可怜的女孩,对她好一点儿吧。卓洛对自己说。
“你的名字?”他问。安妮塔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笑容。
“安妮塔!我叫安妮塔!”她立即回答。
“安妮塔,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卓洛说道,“如果我命令你的恋人为了胜利而牺牲自己,你怎么想?”
安妮塔的笑容僵住了,卓洛想她到底是个小姑娘而已,但是随即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从心底里害怕起来。
女孩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的激动更深刻的坚定,她像是疯了一样的冷静,直直的看着卓洛的眼睛,牙齿咬的很紧。
“如果胜利需要他的牺牲,就让他死吧!他会因此成为伟大的烈士,活在天使之城的历史中!”
这就是安妮塔的回答,声音洪亮的不像她,她扬起了下巴,几乎要俯视卓洛,而卓洛站在那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山治,疯掉的人不是我们。
我该怎么回答她?
卓洛向安妮塔伸出手去,接近了她的脖子,她僵硬的站着没有动,看着卓洛的手摸到她衣领上的联军徽章,然后摘下了它。卓洛把徽章握在手里,没有再看安妮塔就走出了大门,女孩一个人站在那里,摸着刚才还戴着徽章的地方,茫然不解的思考着他的回答。
卓洛坐在车里,他看着从安妮塔那里拿走的徽章,那上面是三军名称的首字母缩写,一侧是一把利剑,另一侧是抽象的火焰,这一枚制作很精美,一定不便宜。卓洛又想起了安妮塔的眼睛。
他打开车窗,把徽章扔了出去。
联合野战军将要脱离北岸联军这件事并没有被正式的公布出来,但是联军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了那种气氛,联野在慢慢的安静的消失着,大家都不会奇怪在某天早上突然发现联野不见了,就像他们突然出现一样的,突然不见了。
在那次总参会议的一周以后,卓洛像当初马尔科做过的一样,用卫星通话器向所有联野将士讲话,正式的公布了他的决定。他说完之后,耳机里是一片宁静的声音,卓洛知道大家早都已经知道了,各个队长已经或多或少的透露了消息,至于他的亲口公布,不过是一个形式上的问题。
说话的时候,卓洛是一个人坐在屋顶上的,天已经快要黑了,他面朝着日落的方向,看着血红的夕阳被远处破败的建筑物撕裂成碎片,无辜而伤痛。
联野聚集在这个城市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傍晚。
卓洛抬手扶扶耳机。
“有很多人是后来加入的,”他继续说下去,“也有不少人是从一开始就在联野的,当初在一起起誓的大家,也有很多人已经不在了。令人伤感是吗?光是伤感就够了吗?联合野战军的标志是什么?是暴风。从开战以来我们一直都聚集在一起,力量强大战无不胜,但那不是真正的风,真正的风是会流动的,会消失然后突然出现,无所不在又无影无踪,凌乱却又朝着同一个方向,最后汇聚在一起爆发力量,然后又再次消散……那才是联合野战军真正该有的形态,是我们这些人真正的战斗方式!”
“逝去的人已经逝去了,我们还在这里,战斗还在继续!我们今天离开这里是为了以后在另一个地方聚集,风就是这样,只要我们还在,就永远都不会结束!联野永存!”
卓洛只是想试试看的,但是效果却出乎意料,他惊讶的在耳机和空气中听到了当年那震颤了运河的吼声,发出吼声的人们变换了,但是听起来却奇妙的完全一样。
好像什么讽刺。卓洛笑笑。
马尔科,我跟你学坏了……一个可耻的演说家。
卓洛关上了耳机,他望着地平线,看着太阳一点点的沉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片烧红的光线,云堆积在那里,好像被天空废弃了一样,无用的一大堆。天空的颜色开始迅速的变化,之前的红退去了,变成了紫色,颜色滑动着,连接到了深蓝,最后卓洛的视野中,只剩一片脏兮兮的夜黑。
他突然好想好想山治,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他。
2053年2月20日,联合野战军秘密脱离北岸联军,所有将士在一夜之间全部撤离驻地,在队长的带领下悄然疏散。为了制造假象,部分中枢军战士伪装成联野士兵进驻已经清空的驻地。
他们真的像风一样,消失了。
第二天,53年2月21日那个温和的清晨,乌索普和可雅的儿子——桑尼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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