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那样认为,”马尔科压着声音说道,“只是这个时候我不能说一声我去治病了,然后就放手不管了,你明白联军现在的处境。”
“我当然明白,但是我看到的状况就是你比你的联军更危险,那只是借口,告诉我马尔科,你到底为什么懒得活下去!”
马尔科很震惊,罗宾会说出这些话来,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
罗宾的问题,他答不出。
“抱歉。”最后他只能这样说道。
“不,是我该道歉,不该那样逼问你,”罗宾说,“其实我……我明白,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是一样的状态,我的生活重心就是香克斯,我打算好了,如果有一天我必须离开他,那么我生命的意义就结束了,我可以随时随地以任何方式死去,无所谓,也不去挣扎,那将会是最轻松的生活方式。”
马尔科无声的微笑了。他一直都知道罗宾能懂得他的心情,她说的全对。
“没错,”他说道,“我很希望什么都不去想,就这样一直去做我能做的所有事,然后有一天我会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去思考,正在失去呼吸和心跳,那时我知道我要死了,我会坦然而愉快的接受这一切,半点儿也不用勉强自己,就那么离开,把所有的烦恼和判断都扔给别人,从此不再受其所累……妮可,大概我只是有些累了。”
“那个时候我也总是感觉很累,”罗宾理解的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他惯性的问。
“因为我们总是在自不量力的为别人而活。”
罗宾的回答简短而深刻,在马尔科的心底狠狠的刮过。
“那天我在你的面前哭了,”她安静的说着,“我突然发现那样做很简单,我看到自己很弱小,而之前我认为那是可耻的!我不愿意承认我不那么重要,而现在我却感觉作为一个不重要的人是多么的幸运,当一个人能够偶尔全力的为自己而活的时候,他才能找到关于自己的价值,否则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给的评判,那是负担,会让人很累,累到不愿意活下去。但是现在我明白了,马尔科,我们都不是那么重要,我们不需要为了什么活下去,我们应该找个简单的理由,比如为了彼此。”
“你是怎么明白的?”马尔科带着笑意问。
“就在刚才,罗告诉我你的病之后,”罗宾说道,“……那几秒钟,我只想放下所有东西,去找你,让你活下去……马尔科,我真的很珍惜你,请你放弃别的一切,只为这一点活下去吧。”
马尔科沉默了一会儿。
“刚才的话有一点不太对,其实你很重要,妮可。”
“对谁来说?”
“……我。”
“为什么?”
马尔科停在那里,罗宾等待着。
“因为你让我知道自己很重要,从私人意义上的很重要。这个从来都没有期待过我的世界只给我一个机会去证明自己的存在,以前我一直都以为那是莫比迪克,但是我错了,刚刚才发现的,我错了,那个机会是你,当你说你想在战后来找我并且留下来的时候我就该知道,只要有条件,妮可•;罗宾可以不为任何原因的珍惜我,完全出于自私的珍惜我,当我发现自己不那么重要的时候她仍旧很珍惜我……就像我会对你做的一样!”
“妮可,我会接受治疗的。”
罗宾很短的叹了一声。
“你抢了我的台词。”她抱怨道,马尔科笑。
“我得在你之前说出来,有些急促是吗?大概就是那个意思。”
“你还是不认真。”
“我已经说了会接受治疗了。”
“那你的战争怎么办?”
“看你说的,好像战争是我家做的生意一样!既然说了要治病,那就只好暂时退出了。”
“你的职务呢?”
“交给卓洛。”
“你的要塞呢?”
“反正我不会死,不担心。”
罗宾笑了。
“我去陪着你。”她说,马尔科有些惊讶。
“你过来陪我?那香克斯呢?”他问。
“他自己说的,我有了更应该去的地方,我就听一次话吧。”
“等等,妮可,有件事想要问你。”马尔科说。
“问吧。”
“我自己也不清楚,不知道你是不是一样……你爱我吗?”
罗宾思考了片刻。
“不知道,”她回答,“似乎我最爱的人还是香克斯,但是现在,我最关心的事就是让你活下去,这是什么?”
“一个苗头,我们可以试着培育它一下,也许将来的什么时候我们会突然发现它变成了爱情的参天大树!”马尔科拿着腔调说,罗宾笑。
“真恶心!”她笑道,“不过我愿意试试看。”
马尔科深呼吸了一下。
“谢谢你,妮可•;罗宾。”
“我也要谢谢你,马尔科。”
“那么……之后我会准备一下,然后再联系你,你也需要准备一下是吗?”
“是的,但是我会很快的,看你的了,我随时可以。”
“那太好了,那么……今天就这样吧。”
“好的,再见,晚安。”
“晚安。”
罗宾先挂断了电话,马尔科也放下了听筒,他坐在那里,似乎有些想不通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而这个决定将会带来什么,他完全没有头绪。甚至他的病也变得有些模糊了,现在他最好奇的事不是自己能否被治好,而是他和罗宾之间究竟会变成什么样?难道真的是爱情?那就太神奇了。
或者不是爱情也可以啊,光是那种珍惜,就够让人陶醉了。
“我要见你!你明天晚上5点到老地方去,我去找你!”
这就是山治约卓洛出来的电话内容,电报一般的精简,很匆忙的说完就挂断了,弄的卓洛总是感觉这个电话和约定是个幻觉。不过他还是去了。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地方,直到最后他才发现,他和山治的老地方已经不在了,那片社区被炸毁了,那栋房子的一侧完全坍塌了,他们曾经很多次在上面做爱的那只大床垫——多亏了这个他才知道这个就是他们的老地方——也有大半被烧坏了,在瓦砾中,像是被什么怪兽带火的牙齿撕咬过。
昏暗的暮色给了卓洛很好的掩护,他站在废墟中等待着,一直在想象山治会失约,或者那个电话根本就是他的幻觉。
但是都不是,山治迟到了,但是他还是来了。他应该是开车来的,最后这段路程是步行的,他从废墟的另一侧走向卓洛,藏在帽檐阴影下的脸让卓洛感觉他整个人都是一个幻影,直到山治走近了,看的真切了,卓洛才敢肯定那是山治。
卓洛有些感慨,山治站在坍塌的建筑中的样子活像一个影子,纤细而单薄,过长的头发被仔细的挽起来了,但还是垂下来好多,让他显得有些头重脚轻,一阵有些强的风吹过,卓洛不敢眨眼睛,害怕一个不留神,山治就那么消失了。
但是山治走近后给他的那个笑容,却真实的让卓洛胸口发烫。
山治走到卓洛面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起左手去摸他的脸。山治的义肢离卓洛那么近,在他的脸上摩挲着,卓洛看着它,它和山治自己的手完全不同,尽管大小一样,但是这只手太漂亮了,山治的手不是这副纤细无力的样子,他的手一看就很有力气。卓洛看着他的义肢的球状关节,它们灵活的和真手无异,但是卓洛却感觉一阵恐惧,仿佛那是什么未知而危险的生物,他甚至能闻到义肢的纤维材料的味道,那不是山治的味道。
但是对山治来说这只手是能够真正意义上的摸到他的,卓洛明白山治眼中的潮湿是什么。
山治突然开心的笑起来,他用力捏了一把卓洛的脸颊,卓洛吃痛的叫起来。
“喂喂!肉要掉下来了!”他捂着脸喊道,山治还是笑。
“抱歉啊!现在还有点儿控制不好力道。”他毫无诚意的道歉,卓洛只能叹气。
“感觉怎么样?新的左手。”卓洛问,山治自己端详了它一下。
“很神秘,已经好几天了,活动也已经很灵活精确,但是每天早上醒过来都会被它吓一跳,想不起来这是谁的手,”山治说着,张合着左手的手指,他笑起来,“你想象一下吧,我躺在床上,但是只有这只左手能‘感觉’到床单和被子,真的好奇怪!头两天我甚至失眠,因为总感觉床上除了我还有另一个人,真他妈的恐怖!不过最近好多了,我们都相互适应了,它还是很好用的,虽然看上去怪怪的,像只姑娘的手不是吗?不过不会有那个姑娘的关节这么有科幻感吧,现在我脱了衣服就像个机器人。你该看看我左手里的枪!酷毙了!装弹的时候我的手臂会打开!我一直觉得那真的很好笑,看上去很像是那么回事的胳膊突然间就变成了机器和武器。我承认我自己的手杀过很多人,但是现在它完完全全被杀人的工具替代了,它作为我的左手的意义倒不那么重要了呢!不过没关系,反正我整个人都是个武器,再向前进一步也无所谓,反而很自然!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这只手臂换的是对的,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令人讨厌,很不错……你说呢?”
山治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下来,卓洛的脸上不知是不是在笑,光线太暗,他看不清。但是卓洛是很安静的,他只是看着山治听他说,助听器告诉山治,卓洛没有说话。
总的来说,山治是个开朗的人,但是像这样自顾自的唠叨不常见,卓洛知道他这样说很多话的时候,大都是很不安的时候,急于想去证明什么,就像现在这样,匆忙的想要告诉卓洛,他很好。
卓洛握住了那只左手,他柔软如人的肌肤,却没有温度。像什么死掉的无机物。
“我没什么意见,随你高兴。”卓洛简单的说。那只左手收拢了手指,也握住了卓洛的手,山治靠近了他一些。
“连个灯都没有,看不清你是不是在说谎。”山治“研究”着卓洛的脸。
“我们是不是换个地方,”卓洛说,一阵冷风适时的吹过,“站在这里会被当成怨灵的。”
“那你有什么地方吗?”山治笑着说。
卓洛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来,山治看着它,吊起了嘴角。
十几分钟过去了,在他们两个人发生了不计其数的关于路径的争吵之后,卓洛终于在山治的冷嘲热讽中用那把钥匙打开了一座破旧建筑的地下室的门。走进去之后,山治感慨到还是老房子建的讲究,在之前的轰炸中,只有它们的地基完好无损,这间地下室就完全像个防空洞一样,连火药的渣渣都没能进来。最神秘的事情就是卓洛是怎么找到这里并且拿到了钥匙的。
卓洛告诉山治,这把钥匙是一个人托娜美保管的,上次战役中,那个人死了,他在遗嘱中说这间地下室中的所有东西都送给娜美,她可以随意支配,而娜美的支配方式就是干脆的把钥匙给了卓洛,卓洛说那里可能有很多私人贮藏的黄金,很多人都那么做过,娜美说我只是把空间送给你了,又没有说里面东西也给你。山治笑的很开心,嚷嚷着果然是娜美的作风,真是好可爱!
他们在地下室中进行了一次小小的“冒险”,也就是说把它从里到外的翻腾了一遍。卓洛不意外的发现右撇子的山治在有意的多使用左手,尽管很多时候那根本没有必要而且不对劲儿,但是山治还是倔强而快乐的那样做着。每发现一点新奇的东西,他都会很高兴的叫卓洛看,像第一次那样的去触摸他能够到的所有东西,卓洛觉得山治的刻意有某种他猜不到的意义,山治现在做的一切,都让他感觉是为了最后放弃什么东西而做的准备。可是看着愉快的山治,卓洛不愿意让自己的不安影响他。
他们发现这间地下室原来的主人可能是一个话剧演员之类的人,至少是在话剧团工作的人,因为这里没有黄金,只有服装和道具,有乞丐的衣服也有国王的衣服,那些华丽的古典女装看上去价值不菲,是娜美的话绝对会从这些衣服中赚到一笔。道具也是形形色色,但是卓洛在发现那些刀剑没有任何杀伤力之后就失去了兴趣,他坐在一边看着山治从一只帽盒里找到了一顶小而精致的王冠,看上去应该是某位扮演公主的女演员的专用头饰,上面的钻石足够以假乱真,山治把它戴在了自己的头上,把卓洛逗的哈哈大笑。
但是山治已经玩性大起,他把一幅巨大的红色天鹅绒窗帘拖出来铺在那张满是灰尘的小沙发上,然后坐在里面,像以前最最风光的时候那样的跷起腿抬着下巴看着卓洛,朝他伸出自己的左手。
那只戒指在暗淡的灯光中,刺痛了卓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