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一直面无表情的人儿唇角微弯,满意地笑起来。她在受伤后的第三天就已经醒来,现在都未睁开眼的原因只有一个,梁慕北在身边。
经过这些天的回忆,她想了起来,那天她情急中拨的正是梁慕北的号码。就算她不愿意承认,现实也是如此,她,对于梁慕北,还是没有忘情。
她知道,一睁开眼就要与他形同陌路,于是,选择了昏迷。每天,他都握着她的手,亲自为她擦身,这种感觉,让她有如回到过去,他们还恩爱,相惜的日子。
梁慕北不爱她了,就让她自私这一次吧。
“领导,做检查。”听到医生的声音,她恢复了原本的默然,认真地闭紧眼。梁慕北的手松开,淡淡地“嗯”了一声。
有手和仪器在身上移动,片刻,传来了医生略显疑惑的声音:“奇怪了,叶小姐的一切生命体征都恢复正常,怎么还没有醒过来?”
“她或许还不想醒吧。”梁慕北淡淡地道,再次握上了她的手。叶安雅满意极了,唇角勾了勾。
医生大抵退出去,室内安静下来,落在手上的温暖撤离,梁慕北清淡的声音响起:“起来吧,你已经醒了。”
他走向窗口,线条深刻的五官看不出表情,内心却并不平静。是他太着急,才会没有及早发现她的清醒。其实,不能否认,是他对她的极致爱恋导致了他思绪的迟钝。
叶安雅知道再装下去已没有意义,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她默默地坐直,扯掉了身上的管子,滑下床。许是在床上睡得太久,她的身子摇了摇,又要倒下。一双臂及时撑住了她,两双眸子相对,叶安雅心一软,启唇颤声问:“你……还是舍不得我,对吗?”
梁慕北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及时退去,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眼底涌出的是不同于以往的波纹。“告诉我安雅,对于你的身世,你到底知道多少?”
知道多少?
她知道得不够多,但足够让他重回她的身边。
那最最重要的一条,她和叶腾飞,和梁嘉玉,和他,和他没有见过面的亲生父亲,没有半丝血缘关系,她只能算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儿。
梁慕北眼里闪出奇异的光芒,不如往日那般平静,却冲满了鼓励,鼓励她把真相说出来。她迷失在他的目光里,再顾不得人世的苦恨情仇,撤开喉咙大胆地启唇。
“梁慕北,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和你……”
“慕北!”
最关键的时候,总会有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叶安雅的人生,和偶像剧里的狗血情节无数次重合。到来的,毫无意外地是情敌,江美雅。
江美雅半个身体落在门口,手拉门把,穿一身便装,是漂亮的中长裙。她的另一只手抚在腹部,一脸的幸福模样。
想要说的话在看到她的小腹时颓然咽下,叶安雅像被人揭开了丑恶的面纱,尴尬得无地自容。她刚刚在想什么?还想着用真相换得梁慕北的回归?
她恨不能拍自己一巴掌,瞬间冰了一张脸,冷冷地从他的臂间抽回手,与他保持着陌生人间应有的距离。
连孩子都有了,她还要参合什么?或许,只有在晕沉中,她才能幻想与他的交好。何苦呢?叶安雅!
她一时又觉得自己贱极了。
梁慕北的眉拉了拉,又恢复了那副天塌下来都不变色的冷静。
“你来了?”
不是你怎么来了,而是你来了,这句话足够说明江美雅的到来是梁慕北的授意。叫她来是为了提醒自己他已经找回爱人了吗?叶安雅脸色一白,心中剧烈地抽痛,牙一咬,唇瓣竟被她咬破!
她急急低头,装作整理病服的袖口,掩盖住了此时的尴尬。一嘴的腥咸味,冲击着五脏六腑,如果可以,她真想撞墙自杀。
“不是说顺道做个检查吗?走吧。”
江美雅走进来,冲着叶安雅甜甜地笑,抚在腹部上的手没有落下来过。终究是亲生骨肉,梁慕北很配合地站起来,和江美雅一起走了出去。江美雅在出门时往梁慕北身侧一靠,两人几乎相贴,留给叶安雅一个恩爱相贴的背影。
她逃也似地跑出了医院,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安雅!”迷乱中,有人抱住了她。多日的卧床休养令她虚弱,不管不顾是谁,她只在他怀里无助地低吼:“带我离开,离开!”
来人把她带上了车,拉开了些微窗户,车子启动,窗户刮来细风,渐渐吹醒了她迷乱的思绪。回头,她这才发现,身边坐着的竟然地卢宁。
“你……怎么来了?”她知道,他一直都在外面,只是梁慕北不曾允许他进去看她。这么一问,只想缓解刚刚的尴尬。
卢宁白皙的脸庞上掩盖了一层灰霾,歉意地握上了她的手:“对不起,我没有及时阻止你,害你受苦了。真的……对不起!”
他的语气诚肯,眼神却冰冷,叶安雅内心难过,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梁慕北到底还是打电话来了。只是,此时,这样的电话又有何意思?她懒懒地按下接听键,最后一次对他大方。
“安雅,你怎么出院了?”那头的梁慕北声音略显焦急,劈头就问。叶安雅唇角一划,冷冷而笑,“我已经好了。”仅极短的几个字,她不想和他过多交流。既然不可能,就要清醒点儿,她不会做小三,永远不会。当然,梁慕北大抵也不会接受她吧,当年面对着旧日恋人的追求都能做到不动心,更何况她这个替代品?
“你在哪儿?”他问。
“还有别的事吗?”她答。
梁慕北控制不住提高了音量:“你还需要休息!”
“这些不用你管,有人会照顾我。没事的话我要挂电话了。”
“等一下!”
她摁断电话的手还是停了下来,在心里找着借口: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吧,一次和她说话的机会。
“你对你自己的身世到底知道多少!”
半个钟头之前的问题,如果江美雅没有出现,她大抵此时正跪在他的腿边祈求他的回归吧。她并不怀疑自己会那么做,遇到梁慕北后,她总算意识到了什么叫不要脸,什么叫做下贱。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的声音更冷了一度:“我的身世很明了,和你同父同母,我老爸叶腾飞看着我们娘俩可怜,收了我们。就这样!”
“只是……这样?”
“对!就是这样!”她狠狠地咬牙,“所以,哥哥,不要对我的身世感兴趣,更不要去查,否则,我会恨死你的!”
如果他查到她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是不是连最后的亲人梁嘉玉也要失去?和叶腾飞的关系已经明了,她不想连最后这一道亲情都消散。
用力地挂断电话,她急剧地喘息,像一个与人争夺了好久终于抢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心,却滴滴落血,指根根掐紧,她不要!不要连老妈都失去!
突然害怕起来,她握紧了卢宁的手:“求你,带我回家!”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市里的,当站在自家房子的楼下时,她的心在一阵阵地颤抖。亲人,她终于回到了亲人身边,手指颤个不停,努力了好久才将钥匙掏出来,却怎么也打不开那扇门。
卢宁抢过她手里的钥匙,为她拉开了大门,扶着她上了楼。房间里,一切如旧,窗帘拉得紧紧的,地上家具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显然好久没有人住过。
墙上,老爸的照片还在,老妈却不见了。她不可能撇下这间爱巢离去的,就算要搬回梁宅也一定会定期回来打理的。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来,她手忙脚乱地去掏手机,而后去拨梁嘉玉的号码。她太紧张了,手指乱抖,拨了好久都没能将号码输正确。
“多少,我来帮你。”卢宁接过她的手机道。她颤着嗓子报出了一串号码,卢宁把手机递给了她。
那头响着嘟嘟的声音,叶安雅的心总算平静了一些。
片刻,有人接起。
“妈--”
“安雅啊。”回答她的却是林木子。
她的手紧了紧,努力抑制住颤音:“你和我妈在一起啊,你们在哪里,我来找你们。”她要马上见到梁嘉玉,马上与她拥抱,祈求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不认她。可是,当林木子把话说完时,她的手机叭一声滑落,整个人呆若木鸡,瞳孔放大,一片茫然,缓缓滑出悲伤。
唇微张,半天没吐出声音,吓得卢宁忙将她搂住。她的身体一软,消散了所有力气,耳边响着卢宁关切而遥远的话音:“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去……医院!”她做了这样的口型,却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卢宁扶着她下了楼,进了车,她的脑子里轰轰地响个不停,耳朵里一遍遍回响着林木子的话:“干妈在你出去没多久就病了,她怕你担心,一直不让我们告诉你。她……越来越严重了,怕是不行了。”
记得离去的时候,老妈不过是憔悴些,却还能行动,怎么突然间就会“不行了”?那些时候的她一心落入自己的伤痛里,却不曾想到,母亲会比她更难过,更内疚,更无法面对这个现实。
儿子久离重逢,本该高兴,可现实却跟她开了个极度恶劣的玩笑,让她不仅高兴不起来,还要背负一辈子的枷锁。
是她的错,她早该告诉妈妈的!
ICU病房里,妈妈面容干枯,头发又白又乱,哪里像个才四十多岁的女人,分明胜过百岁老妪。她之前娇好的样貌不复存在,在病痛的折磨下只剩下深陷的眼窝,深得让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