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默默无言,一个劲地喝着,转眼一瓶酒见了底。
“再来一瓶!”叶安雅喊,季芳狐疑地看向她。
当酒拿过来时,叶安雅伸手就去取,季芳早快她一步抢了过去,恶狠狠地吼:“你喝什么闷酒!人生得意,所有的好东西都归了你,你有什么资格喝!”她两只眼睛瞪着叶安雅,满含咄咄逼人的气势,指捏在酒瓶上,指尖泛白。
“那你呢?似乎也不错。”酒量不高的叶安雅苦笑片刻,伸头伏肩问她,“父亲虽然是继父,却对你好得不得了,有一个能力很强的老妈,在别人要用命去拼前程的时候,你只要她一个电话……唉,你真幸福。”其实,她一直都很羡慕季芳。
不像她,除了拥有一个值得称道的童年外,一片凌乱,好像什么都被下了蛊,沿着早就计划好的狗血剧情发展,所有的悲剧都朝她扑来。
老爸不是亲老爸,老妈不是亲老妈,老公……偏偏是杀父仇人。几滴眼泪掉下来,她也不去抹,尽情而默默地哭起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季芳突然发怒,大声吼起来,叶安雅吓了一跳,摸着脸看向她。季芳一惯来冷冰冰的,在谁面前都摆出一副高傲冷艳的样子,这么大声音地生气还真不常见。
她咬着牙,眼睛里升腾起滚滚的火焰,像看待仇人般看叶安雅,扭唇狠声低吼:“叶安雅,如果没有你,我肯定是幸福的!”
“这……怪我什么事?”除了季雨把她收入《发现》杂志社和她竞争过,现在又同在中心电视台做同事外,她和季芳的人生根本没有交集。
“都怪你!”季芳无理极了,“你毁了我的幸福,你霸占了属于我的一切!”
“……”叶安雅瞅了她好久好久,才弱弱而不确定地指着自己轻道,“我?”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季芳连连喊了两个“你知道吗”,声音不小,惹得邻座的人纷纷转头。她喘着气喷出浓重的酒味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她的眼睛里早盈满了泪花,以从来没有过的柔弱模样看向叶安雅。
叶安雅的心重重一颤,仿佛看到了无助的自己。
她屏住呼吸,等季芳说出“你知道吗”之后的内容,季芳却用力一摇头,似极不情愿般闭了嘴,挫败地倒了满满一杯酒灌下去。直到她把一瓶酒灌完,叶安雅都没有听到后面的话。
她几次想开口问清楚,但看到季芳那副恨不能将她盯成菜就酒喝的愤恨模样,又闭了嘴。她知道老爸与她妈妈的情事,理所当然地猜测:季芳是否认为她母亲婚姻的不幸就是自己老爸造成的?
老爸为了感恩而舍弃了一个所爱的女人,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最后却落到了人家子子孙孙的恨,真是不值。只是,若不是老爸舍弃,又哪来的她呀。
叶安雅的脑袋昏沉起来,酒劲上来,思绪中断,趴在了桌面上。季芳又喝了好多好多的酒,迷迷糊糊中,她一直听到酒杯碰酒瓶的声音,还有喝酒声,叹息声和啜泣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在她的肩头上摇了摇,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小姐,您的朋友已经离开了,需要找人来接您吗?”
她蒙蒙地四处张望,对面果然已经没有了季芳的影子,她虚弱地吐了一个“接?”字却倔强地站起来,身体摇了摇。
“您把您的手机给我,我帮您拨。”来人道,他的影子在叶安雅的眼前晃来晃去,她好不容易才辨认出来,这人是酒吧里的侍者。
她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出一部电话,这才想起电话早就被落长青毁掉。
“要不,您直接告诉我你家人的号码吧。”
她摇了摇脑袋,满脑子里只有梁慕北的号码。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没有亲人,梁慕北,只能算最熟悉的陌生人,所以,她不知道该打电话给谁。
她晃着身体朝侍者摇头:“我很好,能走。”说完东倒西歪地走了出去,迎着夜风毫无方向感地朝前。远处,模糊的视线里,季芳歪扭着身子摇手招来了一辆出租车独自离去。
“喂--”她无力地挥了一下手,臂落了下去,继续歪着肩膀前行。她不想回家,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属于她的家在哪里。数辆出租车在她身边放慢了速度,她连招手的想法都没有。
街头流浪汉们盖着破烂的棉被和报纸随处休憩,叶安雅觉得自己和他们差不多,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那小小的一处出租房,无处不弥漫着梁慕北的味道,他的味道逼得她喘不过气来,让她不得不想起父亲的过世,呆在那里,她会窒息的。
她无数次倒在地上,又无数次爬起来,她没有方向地乱晃,身上沾满了灰,有几次还滑进了水坑里,弄得身上又是泥又是水。
她觉得冷缩了缩身体,却丝毫不觉得脏,更没有发现自身的狼狈。此时的她,跟街头的流浪汉没有区别,甚至更落魄。刻骨的寒冷减轻了她内心的痛苦,令她反倒好受一些。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再次一软,滑倒在不知名的小区外,一双手用力地把着栏杆才没有翻倒。午夜偶尔有人路过,用怪异的目光打量她后迅速离开,她闭紧了眼一动不动,坐了下去,一双腿早就失去了走路的功能。
秋季将近,入夜后风便冷了起来,刮在身上,似刀子在割。她很享受这种感觉,极致的痛感。
单薄的身体缩成一点在夜色里若隐若闪,像一只小巧可怜的流浪猫。
恍惚与似梦非梦中,她感觉到头顶被一只温暖的手轻抚,是老爸吗?他最喜欢这样抚摸她,幼年,她便是在这种满含爱意的爱抚下,幸福地跨入了青春期。
她的青春期没有反叛,只有追求,追求老爸的脚步,努力地变得像他那么完美。她的身体轻轻的,被有力的臂膀拥抱着,她满意地呼唤:“老爸。”
梁慕北的身子顿了一下,俯首,借着昏暗的灯光望向怀中那张虽然苍白却依旧迷人的小脸,她脸上的那股满足感是因为梦到叶腾飞的缘故吗?
“老大,你的身体还没恢复,不如……”沈浩指指叶安雅,示意道。梁慕北像没有听到,再度抬步,笔直的身体踏下去极具力度脚步,像最勇猛的星际汉子。
沈浩无奈地摇摇头,抢先跑到车前打开了车门。梁慕北一声不吭地上了车,搂在叶安雅腰背间的手缩了又缩,尽可能与她贴紧,把她的头置于他的胸口。
叶安雅感觉身体在云间飘了起来,一阵子后落入了温暖结实的地方,她满意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咂着嘴再次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又飘了起来,无边无际地飘,就像一片云。
最后,身子一暖,身上有水流过,她终于醒来。悠悠张望,她发现自己被人抱着站在喷头下,温热的水从上撒下,浇湿了两人的衣服。
她抬头,看到了梁慕北,笑了起来。连梦中都会看到他,还是这么亲密地相拥共浴……春梦!
“别动,我帮你洗。”她恍惚间听到了他的声音,再度闭上了眼睛。这梦境是她极想要的,睁开眼睛便会消散。现实中不能与他相拥,梦里拥有也不错。
带茧的指腹落在她身上,细细地揉着她的身体,玫瑰花香的沐浴露香味弥漫,传入鼻端,好闻极了。
酒未醒,她竟然在冲着凉的时候就这么睡着了。梁慕北无奈地摇头,看着她舒服甜美的睡容,唇角不自然地绽开了微笑。
用毛巾为她擦干身体,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细心地调高了空调的温度,这才拉掉自己一身湿衣进入浴室冲了个战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抽紧皮带走向门口,在拉门的时候又忍不住回首去看她。
窝在棉被里的小脸因为刚刚冲过凉的缘故散成两片酡红,像两朵染在白布上的桃花,细腻的皮肤在灯光下散发出淡淡的光泽。他走回去,来到床前,抚了抚她的脸。
这样的她像一副绝美的画卷,惹得他不愿移目。本应等到她醒来才离去,好好理清他们之间似乎已经产生的误会,但,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在他恨心撤手之际,一只小手突然覆在了大手上,一会儿捏紧了他的手。
“安雅?”他轻呼,以为她醒来,她只是舒服地翻了个身,把他的掌枕在了脸下。她还是那么依赖他,他空缺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心慢慢充满,溢出了一丝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