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唐阿蒙还不知即将大祸临头,坐在百里府的正园内,左边坐着一个尧玉,再左边则是碧王妃,桌上摆着各式瓜果糕点,三人却有些诡异的安静。
唐阿蒙抓着一块糕点静静啃着,时不时抬头拿眼打量眼前的碧王妃和尧玉。
照说这两人相认也有几日了,可是瞧眼前的情况,似乎比起她当初还要糟糕。
尧玉这些年来已被训练成一个杀手,对外假意逢迎还行,但对着自己的母亲终究有些生硬得不知所措,儿时的记忆虽在,但毕竟过于遥远,两人中间又有了十多年的空窗,她不晓得该如何与之相处也是自然。
碧王妃自打将人接回府,虽然也像当初对待阿蒙时的呵护备至,但这个女儿总像是无所适从般,无论是走在路上还是坐在身旁,似乎总与周围格格不入,莫名地像把自己隔绝在人群之外,竟让她无从亲近。
于是乎,这几日两人虽时常凑在一起闲坐,但往往安静无语,如今多了一个阿蒙,气氛更是越发的诡异了。
唐阿蒙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下吃完了半盘子糕点,然后拍拍手,端起桌上的香茶喝了一口,随后挺直腰杆,抓过桌上的一盘核桃直接推到尧玉跟前,小脸严肃又认真,“给剥。”
尧玉愣了愣,看着唐阿蒙,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唐阿蒙似乎有些不耐烦,张嘴便道,“给王妃娘娘剥!她爱吃这个!”
尧玉和碧王妃同时愣了一下,旁边的林妈妈已经笑着凑了上来,“剥核桃这种事让奴婢来就好,怎么能麻烦郡主……”
林妈妈说着刚一伸手,就被唐阿蒙横空将手拍了回去,“让她剥的,以前我也剥啊。”
林妈妈只笑,“那不是阿蒙姑娘抢着么……”
“那是因为王妃娘娘喜欢看我剥。”唐阿蒙这样义正言辞地说着,不管碧王妃脸上微怔,又将核桃往尧玉面前推了推,“你剥吧,王妃娘娘喜欢看你剥的,阿瑭说,这叫尽孝道。”
后面三个字重重撞在尧玉心头,她抿了抿唇,二话不说开始剥核桃,剥完一个,然后轻轻放到碧王妃面前的空碟上,又轻轻说了声,“娘,请用。”
碧王妃还在发怔,听见这话顿时晃过神来,笑着点点头,“好!”
伸手,将核桃仁咬了一口,脸上便是阿蒙熟悉的笑了,阿蒙顿时扯了扯尧玉的袖子,一副前辈的口吻说道,“你看,王妃娘娘很好哄的,你给她剥核桃,给她夹菜,说说话撒撒娇她就开心了,这些都是阿瑭教我的,我以前也不会当女儿,都是后来学的,你也要快点学学,看你的样子就比我笨,再不学更笨了。”
碧王妃闻言脸上又是愣怔,尧玉则是转眼盯她,一副看妖怪的眼神,却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回她,最后只能憋出一句,“知道了。”
碧王妃似是有些惊喜地瞧她,末了又望向阿蒙,却见她冲自己眨眨眼,模样可爱,恍如从前一般。
随后碧王妃回屋午睡,想起刚刚阿蒙说话的口气,又禁不住心头一暖,“林娘,你瞧见刚刚阿蒙说话的口气了么,跟乐儿她姐姐似的。”
林妈妈似乎也松了口气,“可不是吗?看到这些天娘娘和郡主相处,奴婢们可都急在心里,可偏偏没人敢多说什么,也就只有阿蒙姑娘,说那话跟过来人似的,还是当着娘娘的面说,这性子瞧着还和以前一样,想到什么说什么,没心没肺的,却也自在。”
“是啊。”碧王妃叹了一声,“阿蒙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是真喜欢她,跟孩子似的没什么心眼,反倒是乐儿,总觉得她有很多心事,偏偏我又没法问,阿蒙这样直来直往的,说不定还能跟她说得上话。”
林妈妈连连点头笑说,“郡主显然也是个不懂与人相处的,也不像阿蒙姑娘那样放得开,但方才奴婢瞧着真是高兴,瞧着娘娘像是有两个女儿似的。”
林妈妈随口的一声,叫碧王妃面上微怔,口中喃喃低念,“两个女儿……”
恍然间,面上若有所思。
就在此时,管家过来敲门,神色略带了慌张,“娘娘,宫里头来了人,说是奉了皇上的旨,要将阿蒙姑娘押到大理寺问审。”
“什么!”碧王妃猛地站起身来,“瑭儿呢?”问审阿蒙这样的事,瑭儿不可能不管才是的。
管家说,“王爷还在宫里头,似乎是要跟着一同去听审。”
闻言,碧王妃总算放心不少,“既然皇上下了旨,百里府也拦不住,瑭儿既然跟去,也不至于让阿蒙吃亏。”说着,又拉着林妈妈走了出去,“我得去看看阿蒙。”
管家也让人给阿蒙那边传了话去,唐阿蒙正在跟尧玉抱怨那天吃晚饭碧王妃给尧玉夹菜不给她夹,说以前都是给她夹的,满嘴的类似醋意,惹得尧玉无言以对。
待下人来请,去到正堂,听说是要提她去大理寺,唐阿蒙第一个反应是,“大理寺?是要去上香吗?我用不用换一身素一点的衣服?”
之前去南山寺的时候,碧王妃说佛祖面前不能打扮得太娇艳,她今天这身梅红显然艳了点,碧王妃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声,几乎是哭笑不得,这孩子怎么就一点不知道什么叫怕。
那传旨的公公以为她玩把戏,顿时细着声冷笑,“姑娘真爱说笑,皇上传你到大理寺去问审,快走吧,大理寺卿正可等着呢。”
唐阿蒙听到问审愣了愣,碧王妃于是上前安抚她,“你不用担心,只是大理寺那边循例问审,瑭儿也在旁听着,不会有事的。”
唐阿蒙本来也没担心,但看碧王妃关心自己的模样又觉得飘飘然,乖乖巧巧地点个头,“嗯。”
大理寺卿正是刚刚提拔接手两年的官员,名唤狄常,最擅长查案,这两年倒是接过不少大案,却没有一次让他感觉这么紧张。
看看左边,一个太子,另一个是三大家家主夏侯庆云;看看右边,渊国无双的百里王,还有一个夷国的三皇子殿下,单瞧这阵仗,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要审什么十恶不赦的惊世大案,但事实上,这案子可谓大理寺创寺以来最小的案子——
问审一个造谣集市的姑娘。
若非是皇上亲自开口,这样的案子怎么也轮不到大理寺来审,无奈对方身份特殊,乍一听名不见经传,但这姑娘却是百里府的假郡主,如今是夷国三皇子的人,同时也是晋王殿下属意的女子,曾经涉及夏侯公子被害一案,前日当街造谣指认太子才是杀害夏侯公子的凶手。
狄常很严肃地思考着待会儿该怎么审才不至于得罪两边。
就在寺内气氛正浓时,唐阿蒙被带了上来,看看左边,无视,看看右边,大眼一亮,蹦蹦跳跳地跳到两人中间,“阿木!阿瑭!你们都在啊。”
“嗯。”百里瑭闷应一声,对于她先叫阿木再叫阿瑭有点点不痛快。
唐木则是点点头,瞥一眼似乎想要发作的大理寺卿正,随声道,“阿蒙先回去,老实回答问题。”
“好。”唐阿蒙很听话的走了回去,狄常没来得及发作,只好一拍案板,声色厉荏,“堂下犯人跪下。”
狄常寻常的一句,却莫名觉得寺内气氛有一瞬诡异的安静,狄常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正中间的唐阿蒙听着他这一声只是眨眨眼,一动不动,狄常拧了拧眉,刚要再拍案板,却觉有几道无法忽视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背上汗涔,狄常扭头,右边一排,夷国的三皇子眸色漆深,冷冷沉沉,百里瑭将手中的茶盏轻轻一放,睨眼瞧他,晋王殿下更直接了,转眼便瞪了过来,“父皇只说让大理寺问审,此事尚未定案,大人就把阿蒙当犯人看还要下跪?”
狄常嘴角微微一抽,差点忘了,这位晋王殿下可是心属这位阿蒙姑娘的,可是他做错什么了?大理寺审案历年如此,被带来大理寺提审的除非皇亲否则都得下跪啊,这个叫唐阿蒙的充其量就是个假郡主,连皇亲都算不上不是?
不等他开口,太子已轻笑着出声,“四弟疼惜人可真是疼到心尖上了,连跪都不让跪,可这大理寺有大理寺的规矩,既是被问审的,自然应当下跪。”
狄常在心底狠狠赞同了一下,面上保持着一派沉肃模样,恭敬道,“晋王殿下,这是大理寺的规矩,下官也只是按规矩办事。”
“大理寺规矩里还有私刑,狄大人今天是不是也准备给人用上?”百里瑭冷不防的一声传来,声音随淡却透着丝丝冰冷,简直叫人不寒而栗,狄常脊背发凉,几乎给跪了下来,这这这……还让不让他开审了?这才刚开始啊!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狄常语气讪讪,脸上坚持沉肃,夏侯庆云忍不住脾气嘲了一句,“百里王爷好大的压迫,大理寺问案素来如此,怎么别人跪得,到她身上就跪不得了?”
“其他人进大理寺犯的是大罪自然该跪,阿蒙所犯之事充其量不过是一句造谣,哪能把她与其他罪犯同日而语。”拓跋晋再次冷哼,抢在百里瑭跟前开口,这下太子又笑了,“原来四弟觉得造谣污蔑本太子只是小事么?”
“本王并非此意,只是……”
几人一人一语,狄常还没来得及逮到开口的机会,那边堂下的人却突然爆发了,“你们吵什么吵啊!现在让跪的是我又不是你们,还让不让人问案了?”
唐阿蒙这话一出,狄常差点感动落泪了,这简直是说出他的心声了呀,你们这么吵,还让不让人审案了?这里是大理寺可不是集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