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掠起凉风。
百里瑭听着擒风转达带雪从宫里传回来的消息,脸上一阵沉默,如今虎符借了出去,在虎符未归位前将泣血盒放在宫里倒是个稳妥的地方,一切都能够从长计议,但是唐阿蒙不行,唐阿蒙没去开盒子倒是还好,她若是真的把盒子打开了,无论里面有没有东西,渊皇势必不会轻易放过她,到时候再想把人从宫里带出来就更难了。
正想着,外头又传来一阵敲门声,天下楼的管事将这个月的期帐交过来,百里瑭一一看过,又问,“你家公子何时回来?”
“公子并未细说,但回程会顺道审查一下各省分行,想必得个把月的时日。”
明玉房和赫连唐木是同一时间离开的国都,百里瑭当日将他送出城外,也没来得及细问,关于明玉房,有些事他也不甚清楚,但是能让他丢下天下楼匆匆离开的,想必是极为重要的事。
而他既然没有向自己开口,想必他能够应付得当,他倒是不担心的。
至于唐阿蒙处,有元禄暂时看着,倒也不至于出太大的问题。
不过趁早想个法子将人从宫里带出来倒是真的,以她的性子,大概不会安分太久。
关于这点,百里瑭倒是误会唐阿蒙了,唐阿蒙迄今为止虽然闹出不少事,但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只要不琢磨着从宫里偷跑,倒不至于闹出什么动静。
就在唐阿蒙好吃好喝地在宫中安稳“度假”的第六天,渊皇终于现身而来,一眼便见她斜倚在小榻上,翘着一对脚丫,榻上小桌摆着一盘子糖糕,再边上是随手丢着的手抄,上面画的正是从泣血盒上临摹下来无法解读的字,乍一看乱七八糟,但偏偏榻上那人一派惬意,元禄此时则抱着泣血盒一脸欲哭无泪状地蹲在小榻边上。
乍见渊皇,元禄立马像被针扎了一般猛地从地上蹦起,捧着泣血盒恭恭敬敬地高声行礼,“奴才给皇上请安!”
一句话,把原本昏昏欲睡的唐阿蒙给吓醒了,眼珠子滚了一滚,看到渊皇,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意外,慢吞吞地从软榻上挪下来,脚着地的时候身子晃了一晃,看着他,也没行礼。
渊皇毫不在意,走上前,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看一眼唐阿蒙,脸上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精明,“这几日过得可好?”
“挺好。”唐阿蒙说,“伙食不错,睡眠充足,就是地方小没法走动,我腰胖了一圈。”
唐阿蒙的语气熟稔得好像这是自己和蔼可亲的长辈,事实上,渊皇对着她,感觉自己应该是个长辈,当初把人掳进宫来,又吩咐人好生伺候,没想到她倒真不客气,三天两头让御膳房做好吃的,被褥蚕丝的,衣服要漂亮的,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渊皇看一眼桌旁摆着的围棋,想必这也是让元禄给弄来的,微微挑眉,问,“你会下棋?”
“不会。”唐阿蒙想也不想地说,“我昨天说无聊让元禄给我找点打发时间的,元禄就把这个搬来了,可是我不会下,他又不教。”
元禄在一旁苦着脸,“实在奴才也不懂下棋……”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懂?”
渊皇听着两人对话,倒也觉得新鲜,摸摸桌上的棋子,忽然来了兴致,“既是如此,不如让朕来教吧。”
元禄乍听这话顿时瞪圆了眼,他以为皇上应该是来给阿蒙姑娘下点威慑的,怎么突然就教起棋来了?
唐阿蒙倒是来了兴趣,抬腿便蹦了过去,干脆落座,看一眼渊皇面前的黑子说,“我要黑的。”
渊皇问,“为何?白的不好?”
唐阿蒙摇头,“白色感觉太纯洁了,我驾驭不来。”
渊皇听她这一理论,却是笑了,先是与她讲解一下棋子的摆放,又说了一些基本棋步,唐阿蒙倒是认认真真地听着,不多时两人便上场实践起来。
元禄在边上静静地看着,一颗心却使劲提着,所谓伴君如伴虎,渊皇更是喜怒难辨的老虎,这会儿瞧着平和,却不知下一秒会突然怎么处置人,饶是元禄在渊皇身边多年,也不能完全摸清他的脾气。
但让元禄意外的是,一盘棋下来,渊皇都一派耐心从容的模样,唐阿蒙已大概掌握了围棋的下法,几乎是立刻叫着,“我会了,我们正式来吧。”
能在皇上面前毫无忌惮地说出“我们”二字,这位姑奶奶确实是了不起。
元禄背脊冒汗地看着两人正式开局。
第一局,渊皇让五子,唐阿蒙惨败。
第二局,渊皇继续让五子,唐阿蒙败得不算太惨。
第三局,还是五子,唐阿蒙输了半目。
第四局……刚要重新开局,就听元禄弱弱地提醒,“皇上,天黑了,是不是先回宫用晚膳?”
渊皇正摆子的手微微一顿,抬头,这才发现屋里已经点起灯火,天确实暗了下来,他竟未察觉?
“这么快天黑了?”唐阿蒙同样抬头,一脸茫然,看着渊皇,眼睛却是神采奕奕,“弄点糕点,我们一边吃一边接着下吧,下一局我就能赢你了。”
元禄瞬间惊大了眼,这姑奶奶也太放肆过头了吧?居然让皇上拿糕点当晚膳,还边吃边下?
渊皇深深看一眼眼前的女子,眸底透了几分讶异,没想到不知不觉竟也跟她连续下了好几个时辰,而她今日刚学会下棋,竟然便妄言要赢他?
这倒有趣。
渊皇不否认她确实聪明,两局下来便已经掌握了方法,甚至能够慢慢看清他的棋步,但是就凭这点小伎俩竟然就妄想能够赢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将手中的白子丢回盘中,渊皇干脆起身,“不下了。”
唐阿蒙眼巴巴地抬头看他,倒也没有纠缠的意思,渊皇又看她一眼,命人摆驾回宫,临出门口,忽然问她,“你想赢朕?”
“明天我就能赢你了。”唐阿蒙大言不惭,擅自定下明日之约,渊皇眯了眯眼,“好,那朕明日再过来与你一决高低。”
元禄眼睁睁看着渊皇离开,不敢置信,“姑奶奶,你真的觉得明天你就能赢皇上了?”
唐阿蒙正若无其事地将桌上的黑色棋子丢回盘中,抬头,一脸诧异,“怎么可能?我今天刚学会下棋呢。”
元禄还想说什么,忽然深深看一眼眼前的唐阿蒙,半晌,默了声,“奴才这就吩咐准备晚膳。”
元禄好歹是在宫里摸爬打滚过来的,自然也是懂眼色的,他没想到的是,这个阿蒙姑娘看似做派随性头脑简单其实也挺聪明的。
如今皇上虽然好吃好喝地招待她,但保不齐哪天就直接给她一个罪名把人丢进刑部大牢了,她一直装傻耍赖不肯想办法打开盒子,虽然能够拖延时间,但并不能减少渊皇的戒心,皇上提出教她下棋或许是随性所至,她却抓住这个机会,瞬间把自己带到与之直面相对的位置,这样的较真,更能把渊皇的视线从泣血盒身上引开。
想到这里,元禄登时放心不少,这既然是王爷看上的人,想必不会太笨。
接下来几天,渊皇倒是日日过来与她下棋,偶尔下了半局匆匆离开,唐阿蒙也不动,摆着棋局等着第二天接着下,往往收绩甚佳,连渊皇也有些讶异,她的棋艺短短几日竟能如此突飞猛进。
到后来,渊皇不再让子,唐阿蒙埋头猛冲,竟然给她追了几次平局,最后一局,甚至小赢半目,元禄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这姑奶奶当真是初学么?
而且她说的要赢皇上,竟然也不是开玩笑?
“脑力活动果然比较辛苦。”唐阿蒙猛地松了口气,抓过旁边的糖糕便咬,毫不客气的模样,叫渊皇一阵默然,低头看着面前的棋局,眼眸眯起,忽然,有太监入内来报,“皇上,百里王爷已到御书房外等候传召。”
唐阿蒙耳尖动了一动,表情不变,渊皇看她一眼,没有多言,兀自起身离开。
到御书房的时候,百里瑭正等在门外,带入了书房,百里瑭躬身行礼,直接道,“皇上,据微臣潜伏夷国的探子回报,赫连三皇子回国途中履遇埋伏,似乎是与卑族虎符有关。”
渊皇闻言,脸色微沉,“这么说,传言赫连唐木手中拥有血玉虎符一事有可能是真的?”
“赫连皇子不曾发动虎符,想必是为了等日后夺位之用,但据探子回报,夷国中已有几名卑族余孽闻风而动,想来,消息属实。”
闻言,渊皇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是带不尽的惋惜,若血玉虎符一直在赫连唐木手中,为何先前毫无预兆,他从渊国离开便传出此等传言,想必并非空穴来风,那么当日,唐阿蒙未出城门便被丢下……因为,她是弃子?
看来是他晚了一步。
百里瑭眼角瞥见渊皇眼底的深沉,一直默声不语,让人在赫连唐木回国的路上散播消息,再让消息传到渊皇耳中,这中间费了不少时间,好在如今也不算太晚,渊皇一直相信虎符藏于泣血盒中,如今虎符既然已经出现,泣血盒于他便再无诱惑。
泣血盒无用,就表示唐阿蒙也再无用处,她很快就会被送离宫中,这个方法于唐阿蒙和百里瑭而言虽是一劳永逸,但对赫连唐木却不是什么好事。
尚未回国,他手中握有卑族血玉虎符的传闻便闹得沸沸扬扬,那人此刻想必无比郁闷,但是,他们当初协议只说将虎符借出一年,至于如何保护虎符不被抢走,这便与百里瑭没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