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开得最香的时候,便到了慕容家老太太的寿辰,搁平常大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慕容家老太太却还是先皇的嫡妹元戴公主,因着这层身份,老太太的寿辰每年都是慕容府的大事,连太子也得亲自登门贺寿,更别说国都其他大家王爷了。
寿辰当日,百里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碧王妃带着唐阿蒙前来贺寿,百里瑭也在当中,整个慕容府热闹不已,比起阿蒙认亲当日还要盛况,慕容连馨一路坐在老太太身旁,姿容静好,难得的一身红装,更衬得她肤白赛雪,整个人瞧着艳丽非凡,几乎叫人无法移开目光。
唐阿蒙今日也叫碧王妃精心打扮过一番,一身黄衫玉嫩,锦衣罗缦绣花裙,跟在碧王妃身旁,乍看俏致婉约,只有百里瑭知道,这不过是这厮一番假象,若没有母亲丫鬟帮着衬衣配簪,就她的品味穿出来能把整个百里府的颜面丢尽。
见百里瑭看她,唐阿蒙故意冲他瞪眼撅鼻,那模样叫百里瑭脸色更沉。
这几日来,无论百里瑭如何威逼利诱,唐阿蒙愣是不肯告诉他那日在母亲的佛珠上发现了什么,就为了他当日在南山寺上打了她一事记恨,偏偏连明玉房也查不出佛珠上有什么猫腻,百里瑭只得一日日盯紧唐阿蒙,日日在心中默念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三人走到主座前的元戴公主跟前,百里瑭亲自送上贺礼,碧王妃则领着唐阿蒙祝寿,元戴公主年过半百,却是威仪不减,带了皱纹的眼角厉厉扫过唐阿蒙上下,“这便是百里家刚找回来的孩子么?”
唐阿蒙出门前就被碧王妃再三教诲,这会儿倒是乖乖巧巧地上前行礼,“百里阿蒙给公主请安,愿公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元戴公主微吟一声,只道,“百里家小姐的乐字本就好,偏偏改了个蒙字,倒显俗了。”
听她张口就说自己的名字俗,唐阿蒙柳眉一拧,几乎撅嘴,你才俗呢,阿木给她取的名字,哪里俗了?
见她几乎发作,百里瑭连忙上前一步,暗暗将人拉住,凤眸之中明显的警告,慕容连馨在旁边见着,忽然拉住老太太的手轻笑,“祖母,蒙字有启蒙之意,也有拂晓之说,哪里会不好,阿蒙妹妹刚刚回府,却是乖巧有礼,连馨与妹妹很是相见恨晚呢。”
慕容府小姐不少,却只有慕容连馨能在老太太身侧伺候,可见老太太对慕容连馨疼爱有加,这会儿听她开口,眉间威仪化了不少,竟是笑了,“是么?”
慕容连馨眼眸淡淡转过百里瑭,见百里瑭朝她颔首,便是感激的意思了,垂首微笑,慕容连馨端得大方得体,就连碧王妃也忍不住眼带赞叹,南宫霖随叔父前来,恰见百里瑭挡在唐阿蒙身侧,一只手在众人瞧不见的位置暗暗将人压住,眸底顿时窜起火苗,几乎要冲过去将人拉开,但想到今日场合,终究生生忍了下来,再看唐阿蒙时,一双美目更加蓄了阴沉,姑且就让她再乐呵一会儿,待会儿她便要叫她百口莫辩。
贺过老太太,唐阿蒙被百里瑭拉到一边,虽然刚刚慕容连馨帮她开口,但她还是一股气不顺,张口便说,“我不喜欢她。”
百里瑭冷哼,“没人叫你喜欢,你只需对她表示尊敬。”
“我也不尊敬她。”唐阿蒙仰头,脸蛋鼓鼓,“她居然说我的名字不好听!”
百里瑭睨眸,“本来就不好听。”
唐阿蒙炸毛,刚要发作,便听一道男声浅雅,“郡主原来在这。”
转头,却是拓跋肆,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看一眼唐阿蒙上下,诚恳称赞,“郡主今日装扮甚是好看。”
见到拓跋肆,唐阿蒙暂时收起脾气,甜甜回赞,“太子今天打扮得也很帅。”
百里瑭面色冷冷,这丫头,在他面前就一派不屑一顾,见到太子就眼神发光,看人说话,看风转向,简直可耻。
“听闻太子前些日子将七色鲛人泪赠给了百里府的郡主,本王还当是什么绝代佳人,如今瞧着却是普通。”又是一道男声传来,唐阿蒙抬眼看去,便见来人一身蓝锦华服,头戴玉冠,星眸若洗,唇红齿白,乍看风度高雅,翩翩不凡,唐阿蒙在心里打分,长得倒是还好,就是嘴巴不好,唐阿蒙哦了一声,杏眸含笑,态度异常和气,“你瞧着也挺普通的。”
来人先是一愣,随即眯眼看她,“本王瞧着普通?”
“对,路人甲就长你这样。”唐阿蒙直言不讳,百里瑭听得头疼,“晋王殿下,舍妹无礼,还望见谅。”
“四弟无礼在先,倒不能怪郡主失言。”太子说着,不忘盯一眼那人,唐阿蒙后来才知,这人就是四皇子拓跋晋,渊皇最宠爱的晋王殿下。
这边正说着,那边慕容家当家主人慕容葛正吩咐开席,百里瑭与太子四皇子三人齐身走在前头,唐阿蒙只得跟在后头走,半路却被碧王妃拉到另一边,女眷的位置和男宾是分开的。
在看到自己座位旁边坐着的人时,唐阿蒙脸色又坏了,她认识的人那么少,为什么偏偏就安排这人坐她旁边?南宫霖同样脸色不善,但是再不善也还有身为南宫家女儿的自觉,但是很显然,唐阿蒙没有这种自觉。
“娘,我不要跟她坐一块。”
唐阿蒙的声音不大,却足以叫周围女眷听得一清二楚,南宫霖脸色涨红,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却还是压抑着激动,“你不想跟我坐,我还不想跟你坐呢!你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拿着表姐的信物骗了百里府上下,跟你坐在一起我还嫌失身份呢!”
这下子,不止周围女眷,连男宾那头都听得明明白白了,百里瑭微微皱眉,碧王妃已经走了过去,低声斥责,“霖儿,你怎么能跟表姐这么说话?”
“她才不是我表姐!姑姑你莫要被她骗了,她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冒牌货!”
南宫霖的话,叫碧王妃刷的一下白了脸,与南宫霖一道的是碧王妃的兄长南宫远,南宫远乃朝中文臣之首,风度自是儒雅,此时见南宫霖这般不分场合地喧哗,忍不住板了脸色叱他,“霖儿,休要胡闹。”
“大伯,霖儿没有胡闹,霖儿能证明她根本就不是我表姐百里乐!”
南宫霖这话一出,碧王妃浑身更是禁不住地颤抖起来,伸手紧紧拉住旁边的唐阿蒙,似乎生怕她会离她而去,她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回了女儿,为什么她要说这个不是她的女儿?阿蒙怎么可能不是她的女儿……
唐阿蒙原对这个身份毫不执着,本来就是为了找回盒子的权宜之计,但是这些天来,碧王妃对她种种呵护,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嘘寒问暖,唐阿蒙虽然不习惯,但也总算体验过了有娘的感觉,就算有一天身份要被拆穿,那也不是由南宫霖来拆穿。
刚要张口,却被一人捷足先登,好似低谷冷慑,声音不大,却叫南宫霖蓦地一怔。
“阿蒙是本王带回府中并与额娘一同确认身份的,你这话,是说本王有心欺瞒众人不成?”百里瑭自人群中走出,一身玉色长衣包裹着挺拔玉树的身段,他气度尊贵,比之皇子更甚,步伐从容,悠然间却又透出几分无言的威慑,几步间已站到唐阿蒙跟前,难得的保护者的姿态,叫唐阿蒙心头微颤,也叫碧王妃方才混乱不堪的思绪稍稍平定,手上却依旧拉着唐阿蒙不放。
南宫霖被百里瑭一身威势所慑,方才那义无反顾的气势顿时有些气短,缩了脑袋,连带着声音也小了一截,“我……我不是怀疑百里哥哥,只是这人狡猾,我担心连百里哥哥都……都被她蒙在鼓里!”
“你身为南宫家小姐,说话也该看看场合,今日是慕容老夫人大寿,你觉得说这话合适么?”
“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苍老的声音透着威严自主座处传来,慕容老太太由慕容连馨搀扶着走了过来,看一眼百里瑭身后的唐阿蒙,再看一眼南宫霖,声音如沉,“既然南宫小姐说能证明她不是百里乐,那大家不妨听听,也好消了众人的疑虑,免得日后再生猜忌。”
一听慕容老太太竟然亲自开口,南宫霖顿时有了底气,上前欠了欠身,恭敬道,“霖儿一时情切搅乱了老夫人的寿宴,还望老夫人恕罪。”
“无妨,但你既然搅,就得给诸位一个交代才是。”
“老夫人放心。”南宫霖说着,一双眸子冷冷扫过一边的唐阿蒙,然后吩咐身边侍女,“你去把人带进来吧。”
竟然是有备而来的。百里瑭凤眸微沉,眸底冷色更浓。
侍女随后带上一名老妇人,那老妇人穿着贫寒,似乎没见过这等大场面,缩着肩膀弓着身子很是战战兢兢的模样,一双眼小心翼翼地在人群周围扫过,最后落在唐阿蒙身上,竟是骤然亮起,一脸凄楚地看着她,声音哽咽,“阿蒙!我的女儿……阿蒙!”
唐阿蒙讷了,“大婶,你叫我?”
“阿蒙,我是娘啊!”妇人哭喊着,看着她,眼泪哗啦啦地掉了下来,看得唐阿蒙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嘀咕,“怎么又是我娘……”
刚嘀咕出声,便觉一道视线狠狠砸在自己身上,抬头便见百里瑭脸色如骇,眸底满满的都是警告,唐阿蒙无奈,只好开口,“大婶,你认错人了。”
那老妇人听着,顿时激动起来,当着众人一边捶着胸口一边哭,“呜呜……你竟然连娘也不认了!我是你亲娘啊!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说走就走……你现在居然还不认我……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呜呜……娘的心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