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午夜梦回,阿木跌落爆炸的光圈中的身影依旧在她面前清晰着,漆黑的瞳隐着无限的言语,带着坚忍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
“保管好盒子!阿蒙……”
阿蒙,阿蒙,那个声音无数次这样叫过她,所以阿蒙记得,记得那个声音,更记得那个身影,高大,挺拔,与夜同行的男子,偏偏真面目,就如眼前的这个三皇子殿下一样。
无可挑剔的五官,说不清的俊逸清朗,乍一看温文尔雅,唯有一谭黑眸如夜漆深,似乎能将人卷进眸底的深潭之中,唐阿蒙就在那双眼底陷落,那群人熙熙攘攘,她却只看见了那个身影,好像遗世独立般的孤清。
脑子似乎有那么一瞬的空白,唐阿蒙傻傻地忘记了言语,直到远远看见那人嘴角似乎勾起一抹不算笑的轻弧,似是鼓励般的叫她浑身一阵激灵,杏眸光芒乍现,绕过面前的百里瑭便朝那人奔了过去。
“阿木!”
在众人尚未反应的时候,唐阿蒙大喊着朝着众人冲去,有侍卫反应过来几乎拔刀,却见夷国的三皇子殿下忽然上前一步,众人稍稍愣神,唐阿蒙已经冲到跟前,脸上一连串地叫着“阿木阿木阿木阿木阿木阿木!”
唐阿蒙奔到赫连唐木的跟前,对于那边的渊皇众人几乎熟视无睹,旁若无人地便绕着赫连唐木又跳又叫,“真的是阿木,真的是阿木!活的!活的!”
赫连唐木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轻扬的眼角勾出几分动人的深思,而后幽幽开口,从容淡定,“阿蒙。”
一声低唤,熟稔而自然。
“阿蒙,淡定。”赫连唐木一句话,叫原本乍跳不已的唐阿蒙骤然停了下来,下一秒,那原本闪烁着动人光彩的脸蛋慢慢垮了委屈的模样,看着眼前的赫连唐木,嗷呜一声便狠狠撞进那人的怀中,兴奋的大叫转为委屈的呜咽,“呜呜……阿木阿木……呜呜呜……阿木呜~”
赫连唐木被她撞得身形一晃,但是很快站定,一只手顺势抬起,轻轻落在那人的脑袋上,同样旁若无人般的一下下地轻抚着。
亲昵的画面落在百里瑭的眼中却是扎眼,看着那个伏在赫连唐木胸前一抽抽地哭喊着的女子,她越是表现激动越是情难自抑,他便越觉得扎眼,他从未想过,她的阿木原来这么年轻,这么的身份非凡。
谁又能想到,堂堂夷国三皇子殿下,竟就是江湖人人闻风而丧胆的杀手组织十二堂堂主。
他的声音被压在银狐面具之下与现在略有不同,想必不止是他,连太子也从未想过,眼前的三皇子便是那位琳琅公子。
赫连唐木身后是一群惊呆的众人,连渊皇的表情都似乎有些崩化,干咳几声,总算引起赫连唐木的注意,随手将人拉离自己的怀抱,俊逸的脸上竟没有丝毫的尴尬之色,只是声音平淡地解释,“让渊皇见笑了,这位……是本王的故人。”
落落大方的态度,倒叫渊皇不好意思怪罪,眯了眼,只说,“百里郡主失散多年,前不久才刚刚寻回,没想到她竟是来自夷国么?”
唐阿蒙刚想说她不是,便见赫连唐木一道漆瞳轻飘飘地转过,莫名有些熟悉,乖乖闭嘴,听他解释说,“本王多年前曾到贵国走访,本王与阿蒙一见如故,便将她带回了夷国,前不久带她再次走访渊国故友,却把她丢在了贵国,幸而她如今一切安好。”
唐阿蒙挂着一双水汪汪的兔子眼看着眼前的阿木,那模样好似遇见主人的小动物般委屈,甚至不管不顾地拉着那人的袖子,似乎害怕那人又会就此将人抛下。
拓跋晋冷眼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从头到尾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双星眸沉了肃色,没有任何人发现,唯独柔妃,远远穿过人群看到自家儿子脸上那从未见过的陌生神色,心头乍然一跳,心中惶惶不安。
太子上回在百里府内眼见他派去的杀手竟被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当时才知道这个百里郡主不止是百里瑭摆出来的花瓶。
当日他与明玉房都在品尝坊内,自然知道她殴打夏侯堂睦的真相不过是因为一个名字,所以他的计划应该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百里瑭既然利用父皇断了他一个臂膀,他也利用父皇断他一臂,但眼下事情的发展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夷国三皇子与她竟是旧识。
他在初见这位夷国三皇子时虽然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是也未曾将他与十二堂堂主联想到一块,眼下的情景,却是不好动作了。
一场宫宴在众人心思各异中悄然散场,经过唐阿蒙和三皇子这么一出,柔妃那处自然不好再接着待了,百里瑭提出要带她出宫回府,唐阿蒙却眼巴巴地看着赫连唐木,小声地问,“阿木一起吗?”
百里瑭原本平静的脸色因着她这句话又沉了两分,“三殿下住在宫中行馆,不牢你操心。”
唐阿蒙哦了一声,又小声地问,“那我能住么?”
百里瑭缓缓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脸上的线条,声音低沉而冷肃,“你认为呢?”
唐阿蒙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又看一眼赫连唐木,脸上是明显的不舍,最后赫连唐木悠悠地开口了,“百里王爷若不介意,本王待会儿亲自派人将阿蒙送回府中。”
言下之意,便是让阿蒙暂时留下了,百里瑭想反对,但是转念一想她心心念念的那个阿木如今回到她身边,她哪里还会想要回府,要是硬让她跟自己回府,指不定她给他多大的脸色看呢,有些赌气般的想着,百里瑭再不看她,只对赫连唐木冷冰冰地说了一声,“如此就有劳三殿下了。”
赫连唐木将人带回行馆,赫连唐木遣退了左右,才想好好跟她说话,却发现这人意外地有些失落,摸摸她的脑袋,感觉手心处熟悉的丝软,声音平澈,“在想什么?”
唐阿蒙看着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刚刚阿瑭是不是有点生气了?”
赫连唐木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住,漆眸中略显深邃,“阿瑭?”是百里瑭。
“你怎么会叫他阿瑭?”
唐阿蒙认真地说,“我本来是叫哥哥的,但是阿瑭说私底下不要叫他哥哥,所以我叫他阿瑭,看,我们很配。”
很配的意思,当然是一样是“阿”,赫连唐木好似许久不曾听到她这样执拗的坚持,对于阿木这样的叫法没了深究,只是……什么时候他跟百里瑭竟也成了“我们”?
唐木终究了解阿蒙的执拗,分别数月,对她也不免多了几分宽宠,唐阿蒙看着他,原本认真的眸子忽然闪了一闪,眉心揪起好似苦恼的弧度,眼巴巴地问他,“阿木,人要怎样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东西呢?”
唐木因她没来由的疑问微微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唐阿蒙低了低脑袋,然后开始说,“我十岁那年你就把我捡回去了,你教我搏击,飞针,用毒,杀人,我没上过学,也没有朋友,一直以来都是我们两个人,我一直都觉得没什么不好,可是……阿瑭说我绕着你不好,说我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道怎么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东西,阿木你知道吗?”
唐木默默听她说完,漆深的眸子落在她略带了迷茫的脸上,忽然,大掌再次覆上她的头顶,像每次夸奖时的习惯动作,一下一下的,极为轻柔,就像他的声音,“如果有一天你强烈想要做什么,那就是你想要的了,现在既然想不到,那就不要再想,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以后我都会告诉你。”
杏眸晃了一晃,唐阿蒙抬头看他,好半晌,缓慢而坚定地点点头,“嗯。”
唐木就那样定定看她一眼,直觉眼前的阿蒙和以前似乎有了不同,没有多问,干脆将手从她头上收回,再次开口,“除了这些,你没有其他想问的吗?”
唐阿蒙有些迷糊地看着他,眼神在问她要问什么?
唐木轻笑着提醒她,“比如,你的葫芦,比如,我的身份?”
唐阿蒙这才好像骤然惊醒似的,拉着唐木的袖子,一脸的紧张而认真,“差点忘了,我之前在殿里就想问你了。”
唐木不说话,等她接着说,结果她可怜兮兮地揪了个纠结不已的表情,“阿木,你为什么不姓唐?”
“……”
唐木的沉默让阿蒙感觉有些悲伤,“我明明是跟你姓的,现在这样的话我们不就不对称了嘛。”
唐木眼眸漆漆地看着她,脸上一派温和,“就是之前也不存在对称这一回事。”
而且,当初他只让她喊他唐木,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地相信他姓唐不是么?
唐阿蒙有些委屈地沉浸在不同姓的悲伤之中,对于那些真正重要的问题也是到后来才慢慢分晓,如果说唐木一开始收养她只是因为她臂处的虎符印记,后来训练她成为杀手也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但当他决定将她连同泣血盒一起带回轩辕,他便没想要瞒她什么。
他是夷国的三皇子,却是父皇与宫外的女子所生,更早之前那些人甚至不知道有三皇子的存在,父皇也似乎没有将他接回宫的打算,只是给他送最好的师傅,安排最得力的影卫高手,并在他提出十二堂设想的时候全力助他建起这个组织。
夺下虎符以三皇子的身份正式回宫是他的打算,费了好大的劲从一个江湖怪人手中夺下泣血盒,结果却被泣血盒的力量带回了古代,遇上唐阿蒙对他来说是意外,又或许是命中注定。
唐阿蒙对于他的解释是从来不曾有过怀疑的,这些年来,他就是这样教导她的,而阿蒙的表现告诉他,他的教导很成功,但是如今,似乎被百里瑭带坏了一点。
黑眸漆沉,温和的脸上却染上一层如夜难辨的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