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瑭凤眸一眯,嘴角却明显带了一点笑意。
她这话说得糙直,可也确实,房氏说是臣子,更似亲族,更何况明玉房与他本身就有较深的交情,像这样子说话,也就今天这一次了。
明玉房自然懂得百里瑭眼神里的深意,桃花眸同样眯起一笑,看到百里瑭和唐阿蒙相对而立的模样,眸底又漾起一波波复杂的情绪,有心虚,也有庆幸。
想当初百里瑭身份未明,他可没少在两人之间下绊子,尤其在阿蒙面前更是不留余力地把百里瑭多年的缺点都数落了一通,饶是这样,她如今还是百里瑭站在一起,这应该说是冥冥中的缘分注定吧。
而眼下最让明玉房无比畅快的便是--再也不用纠结于两人暧昧而过于亲昵的距离了。
相较于小院这边的情况,唐木的书房显得要冷清许多,管家刚刚退出书房,流离便自一处暗道走出,看着唐木手中的帖子问,“是宫里来的帖子?”
“还有三日,就是太后的寿辰了。”唐木随手将帖子搁在一边,五官沉净如秀,“父皇命人来了帖子,请渊国百里王一同进宫赴宴。”
流离闻言眯了眯眼,“皇上知道百里王来了木王府?”
“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唐木的口气显得十分稀疏平常,“不止是父皇,齐王赫连擎,靖王赫连靖,哪个对我府里这些事不关心着?”
流离看着唐木那显然漠然的模样,想了想,开口道,“百里瑭虽将一切挑明开,但对公子倒也不至于怀上敌意,只看他愿意将王血借给我们,就说明无论齐王还是靖王对他是否示好他都不至于威胁到公子。”
唐木闻言淡睨过一眼,黑眸如漆,“他不跟我闹僵只是为了阿蒙,至少在他没让阿蒙转变心思前他都不会刻意与我为难。他今天当着阿蒙的面挑明我们私下交易一事,只是想给阿蒙一味重药,事实证明这味药挺有作用。”
至少,他成功让阿蒙对他产生了不满。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吧。
想到她当时向自己投过来的眼神,那种带着怨念的不满和委屈,还真是第一次,看来,他的阿蒙对他也是会有脾气的。
“如果是这样,公子先前提议的让阿蒙姑娘顶替慕容连馨接任毒堂堂主一事是不是可以直接进行了?”
如果唐阿蒙和十二堂也扯上了关系,那就势必要卷入唐木的争斗之中,到时百里瑭就算不愿意,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唐木当初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抑或是因为慕容连馨对唐阿蒙下蛊毒一事,流离不想判定他是侧重于哪种心思,他既然提出这样的打算,想必是有他自己的一番考量。
对流离来说,尽管慕容连馨罔顾同门性命又肆意行动,但这些都算不上大的错误,尤其她使毒的本事又是前任毒堂堂主亲授,贸贸然换主绝不是好事,但若是为了大业,这也不是不可以的。
流离正要思考如何在不引起太多动荡的情况下将慕容连馨撤下来,没想唐木听到这话又突然抬了抬手,“等等。”
流离看着唐木那眸底难得的凝沉,有些疑惑,却听他说,“阿蒙这会儿刚起了情绪,这件事还得缓缓。”
闻言,流离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诧异。
为了一个人的情绪而搁置打算,这绝不是唐木的风格,尽管十年不见,他仍感觉唐木和从前无异,可是如今看来,又似乎有些不同?
没有再理会流离眼底的疑惑,唐木转了眼神又问,“先前吩咐你给七公主准备的礼物如何了?”
“因为是不易买卖的东西,还是让枕竹去了一趟北海才找到的。”流离顿了顿,又问,“只是太后寿辰,还特意给这位七公主准备这样的见面礼,是不是有些不妥?”
唐木一只手轻轻搭在桌案上,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桌案边沿的雕纹上,一双眸子又黑又深,声若鱼萃平淡,
“父皇虽有皇子十数位,却唯独只生养了这么一位公主,公主又是太后从小带大的,无论太后还是父皇都将她视若珍宝,我为她准备见面礼是理所应当,太后对此只会欣然而不会不满。”
流离闻言颔首,“公子考虑周详。”
流离离开后,唐木又一人在书房待在近夜深,烛火是不知何时点起的,偌大的书房亮如白昼,从外头看去能够清楚地看到里头那人坐在案前办公的模样。
唐阿蒙杵在廊上的脚步不知该退还是该进,小脸有些纠结的模样,终于,在她前进后退第四次的时候,书房内传来了唐木的声音。
“还不进来么?”
显然,在她第一次“前进后退”的时候唐木就已经发现她的存在了,唐阿蒙撇撇嘴,她的本事是他教的,就像她能从一个惊鸿一瞥的背影轻易辨认出阿木,阿木自然也能从她无声的脚步中捕捉到她的气息。
没什么好奇怪的。
唐阿蒙脚步上前,干脆地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隔着珠帘,看到唐木依旧坐在桌案边上埋首的模样,心情依旧像早上离开时那么的复杂。
唐木不抬头,她也不过去,两人一坐一站,气氛有些僵。
最终,唐木放下笔起身,走过来时,不意外地看到唐阿蒙那略带愤懑委屈的目光,即便有不满,但更多的还是委屈,这就是唐阿蒙。
绝不会对他怒目相对,却会执着地找你要答案。
唐木抬手,像过去稀松平常的时刻一样摸摸她的脑袋,说,“想说什么便说罢。”
那语气,倒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唐阿蒙感受着阿木熟悉的动作,心底的委屈更甚了,眼巴巴地盯着唐木,执拗着凝着一双雾气蒙蒙的大眼,“阿木,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想了大半天,想来想去的还是这个答案。
她知道阿木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她知道阿木很想要那个虎符的力量,可是能将她拿来当做交换的,那是不是就说明,阿木需要那个虎符,却不需要她了?
“阿蒙,你要明白一些事。”唐木的声音很轻,像是碰在瓷器上发出的声音,清冷,微凉,
“人要得到什么,就要学会失去什么,要实现自己的愿望,就要舍弃一些人和事,如果要以时间来判定重要的程度,你和我相处十年,而我的那个愿望,是从懂事以来,或者从出生那日便被强制赋予,伴随我走过二十多年的光景……”
唐木说,“在虎符与你之间选择虎符,并不是因为你不重要,而是你没有那个与我人生纠缠不放的愿望重要。”
唐阿蒙肩头猛地颤了一颤,杏眸望进唐木如沉入夜的眸子,表情有些呆,唐木看着她这样的表情,胸口竟莫名的有些痛,虽然他从未承认,但在过去那些冷漠的时光中,唯有和她一起的那十年,是他过得最轻畅的日子,因为那时候,他只是她的唐阿木。
“阿蒙,你只要记住一点,我并不是不要你,我只是把你送回你原本应该存在的位置。”
阿木的话说得那么清楚明白,明白得连让她懵懂的机会都不给,唐阿蒙早就知道,阿木就是这样子的,就算你眼泪汪汪地问他,如果可以重来他会不会依旧是这样的选择,阿木也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会。
要怪就怪她才在他生命里出现了十年。
可是阿木这样直白地说了,唐阿蒙虽然依旧郁闷不满,却反倒没有恼他的立场了,大眼蒙蒙地瞄一眼唐木的脸,在烛火映照下的线条带着冷硬的刚度,那双黑沉的眸子依旧蓄满浓厚的漆,就像她那年在街头第一次看到的他一样。
低着脑袋,唐阿蒙有些依赖地上前,蓦地伸手抱住阿木,闷闷的声音自胸前传来,带着嘟哝似的呢喃,“我原本的位置也还是阿木那里。”
不管是阿瑭还是阿木都觉得,她原本该存在的位置就是所谓的卑族未来的君后,但是对唐阿蒙来说,她的生命正式开始是在遇到阿木以后。
阿木才是她最开始存在的位置。
唐木看着靠在自己胸前低着的脑袋,她动作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像一只依赖着主人的小动物,可惜他这个主人,从来没有主动抱过她。
没有回抱,只是将手搭在她的脑袋上,一下下地轻抚,唐木对唐阿蒙最亲昵的动作,也只有这个了。
唐阿蒙从唐木的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头顶的月光早已经被乌云掩盖,饶是这样,在步出主院的时候,她还是第一眼就望见了主阁外道上的那道毓秀独立的身影。
“阿瑭?”轻轻地带着疑惑的声音,显然是疑惑阿瑭为什么没有在小院睡觉反而跑到这里来。
凤眸淡睨一眼,眼神像在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便为什么会在这里,饶是这样,百里瑭口中说出的话依旧是,“出来散步。”
“散到这里来?”唐阿蒙眨眨眼,显然不信这样的理由。
百里瑭默扫她一眼,唐阿蒙顿时眯着眼笑了,原本胸腔里来自阿木的冷漠因着阿瑭的出现似乎淡了许多,然后她恍惚地想起--
阿木既然说一个人的重要程度取决于两人羁绊的时间,那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在阿瑭的生命里才出现半年,他就肯把那么重要的虎符拿来交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