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不再是宽袍广袖,花绣飞舞的明艳之色。
女子闻言只是看他一眼,不做争论。
钟灵灵原本还打算自己挤几滴珍珠换住宿的银子,没想到意外得了散银,这下更加不着急了,店家瞧她身上单薄,也不用她吩咐,自觉让小二的给她烧上热水,钟灵灵算是知道了,自己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一个落魄无依单薄又可怜的小姑娘。
但撇开落魄不说,她此时确实是无依无靠的。
事到如今,难道她要独自回北海去么?
只是这样一来,好不容易交到的岸上的朋友就全没了……
钟灵灵舍不得,尤其是……舍不得纪染。
一边想着纪染,一边便沉沉睡了过去,今天折腾了一天,她早就又困又累,脑袋沾着枕头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睡醒,天已经大亮,钟灵灵又觉得无颜面对阿蒙他们,心里又舍不得离开,矛矛盾盾地拖着在客栈又住了一晚,那晚遇见的那两个很有“情趣”的公子和姑娘却是没再见过了。
傍晚,钟灵灵正坐在客栈大堂悠哉悠哉地喝着一碗鱼汤,客栈底下是食客生意,这会儿正到饭点,忽然不知谁惊呼一声,“有蛇!”
掌柜的听到声音从里头走出来,一边嘀咕着这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蛇,刚一出来,一眼便见一条青白相间的小蛇从外头滑了进来,当即脚下一软,“来人呐!有蛇!”
没等人群开始骚动,便见小蛇后头走进来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年,只是衣冠散乱的有些狼狈模样,众人眼见少年弯下身子,那小蛇竟是有灵性似的顺着他的手臂一路滑到他腰侧的一个随身的小篓里。
众人松了口气,原来那是家养的。
正要再次动筷,又听大堂内一个女子低脆的声音惊叫,“纪染!”
扭头一看,却是原本坐在角落处用着餐的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看样子,和这刚刚进门的少年应该是相识。
纪染听到钟灵灵的声音,顺声看去,乍见钟灵灵直着身子,灰色的眸子微微闪烁着,似乎是不可置信,她脚下动了一下,想要过去,但此时又有些踌躇。
纪染脸上一喜,几步奔到钟灵灵跟前,二话不说便将人紧紧抱住。
钟灵灵浑身一僵,脸上一时有些发烫。
众人眼见这情状不免唏嘘,敢情是一对小情人。当真是年轻气盛,这样大庭广众的也能抱在一块。
又听,那后来的少年半是责备半是关切地说,
“钟灵灵!你为什么没去之前说好的地点?我以为你被抓了!”
钟灵灵本就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怔得脸上发红,这会儿听着这话更是眼眶微红,几乎掉下珍珠泪,再看纪染有些污脏的脸蛋,终于想起什么,退开几步,见他一身尘土,衣服还有几处像是被树枝划破的小口,忙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弄成这副样子?”
“我听说你不见了,担心你,就自己跑了出来。”少年说着,又指了指自己腰处的小篓,“是让轻白帮忙找的你。”
钟灵又是一脸感动,而大堂众人此时已经当下了然,敢情这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在闹私奔,打算连夜出走,结果公子在说好的地方苦候,小姐却没有出现,于是公子独自出走寻找小姐。
真是活脱脱的戏本情节啊。
众人一面唏嘘一面又起了看戏的心思。
纪染像是终于注意到众人的目光,那单薄的脸皮顿时也有些红了,想了想,拉住钟灵灵的手,小声道,“钟灵灵,我们回去……”
钟灵灵心尖微烫,几乎想立即点头跟他回去,想了想,还是反手拉着人往楼上走,“我有话跟你说。”
楼下众人登时一脸失望,竟是要上去说么?
这时,楼下的小二无比热情地招呼钟灵灵,“钟姑娘,是不是准备点热水给这位公子洗洗脸?”
钟灵灵看看身旁的少年,想了想,点头。
“好叻!”小二的殷切地答应着,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屁颠颠地上楼——继续看戏去。
客栈门外对面的青石板道上,此时正停着一辆平实无华的马车,在将近冷清的街道上,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车窗处的挂帘被放了下来,唐阿蒙的脑袋从窗户处缩了回来,百里瑭问,“人就在客栈内,不进去么?”
“哎呀已经进去了啊。”唐阿蒙笑眯眯地说,“而且他们还上楼了,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了嘛。”
百里瑭见她一副“我很识趣”的模样,摇摇头,淡笑无言,唐阿蒙又凑过来问,“阿瑭,刚刚在半道上你怎么就知道钟灵灵在这里?”
百里瑭随手拈过她一缕秀发,漫不经心地开口,“这镇上碰巧有我的人在,消息传下去后,他们自然也就认出来了。”
“哦。”唐阿蒙似乎了然,默了默,又问,“可是这么偏僻的小镇,你布置你的人在这里要干嘛?”
“想知道?”百里瑭挑眉。
唐阿蒙点头,见百里瑭只是看着她不语,当下明了,凑过去,在他脸上重重啵了一口。
百里瑭一派无言地擦擦自己脸上的口水,也不告诉她,只是径自吩咐外头的擒风,“天快黑了,只怕国都城门已关,今晚就去那里住一晚吧。”
“是。”擒风应了一声,然后驾起马车便往镇上更深处前进,唐阿蒙忍不住问,“那里是哪?”
“去了你便知道了。”
马车很快在一处隐蔽的庄子前停下,擒风上前拍门,唐阿蒙跟着百里瑭跳下马车,便见一个小丫头过来开的门,瞧着年纪和钟灵灵相仿,唐阿蒙有些愣,问百里瑭,“这是……你的私生女?”
百里瑭原本淡定的脸上顿时有些崩坏,拉着人兀自往院子里走,这庄子并不大,只有前后两院外加一处中庭,此时前院空无一人,刚才开门的小丫头说,“公子和小姐刚刚用过饭,正在里院坐着呢。”
唐阿蒙跟着百里瑭经过中庭,刚刚踏入后院,便瞬间明了了,杏眸一眯,拉着百里瑭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叫,“如绒!着火啦,快出来救火。”
一名老汉正在里屋收拾着,闻言匆匆忙忙就跑了出来,脸上一阵慌措,“着火了?哪着火了?……桂儿,快去提水……”
出来见着唐阿蒙,却是一愣,然后,如绒的声音终于从里头走了出来,见着唐阿蒙也不诧异,只是嗔责一般,“一张口就瞎说,张伯一把年纪可经不起你吓。”
张伯和桂儿是两爷孙,两人相依为命,那时明玉房和如绒要在这镇上暂时住下,便买了这所庄子,顺道让两人过来帮忙伺候。
明玉房跟在如绒身后走了出来,唐阿蒙难得瞧他一身寻常衣装,少了那宽袍广袖的妖艳,竟然也有了几分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唐阿蒙几乎是脱口便叹,“明玉,你怎么变低调了?”
明玉房身上穿的是一件明紫银绣的常服,颜色明艳依旧,至少,百里瑭看不出他哪里有低调的意思。
明玉房听着阿蒙这一声,顿时冲一旁的如绒挤挤眼,看,他可不就是低调了嘛?
如绒也不跟她争,吩咐随后进来的桂儿泡上茶,这便领了唐阿蒙和百里瑭进了里屋。
屋内的摆设一如既往的讲究,明玉房向来是不会委屈自己的,唐阿蒙进门,一眼就看到侧窗下一个摆着一架乌木雕花的高榻,榻上铺着雪白的绒毛毯子,毯子上压着一个小棋桌,桌上棋局未解,看来两人刚刚就在屋里下棋。
唐阿蒙爬上高榻,轻易占了明玉房刚才坐的位置,看着眼前的棋盘再次地叹,“看来你们已经提前过上老公公老婆婆的日子了。”
明玉房闻言眯了一双桃花眼笑,如绒却道,“我跟房公子不过是闲来无事,下棋切磋打发时间罢了。”
“房公子?”唐阿蒙眨眨眼,“你什么时候改叫他房公子这么生疏了?”
如绒脸上微讷,明玉房施然而笑,“如绒姑娘不愿承认在下,在下只好继续跟她以礼相待,如绒姑娘,你说是么?”
明玉房一边说着,一只手却习惯般的拉过她的手藏在自己掌中,那举动,唐阿蒙完全看不出任何“以礼相待”的影子,只是默了默,然后了然般的点头,“我懂了,这是情趣。”
如绒面上越发无语,随手抽回自己的手,走到唐阿蒙对面坐下,“倒是你们怎么过来了?拂叶那边还好么?”
“挺好的。”唐阿蒙一双眼盯着眼前的棋局,随手捻起手边的一颗黑子落下,明玉房本想阻止,但看她落下的位置,便没了话,唐阿蒙一边落子一边漫不经心,“拓跋晋好像完全没有要揭穿她的意思,除了不让她随便出府,平常传信带话都不限制的。”
如绒挑眉,似乎对于这位拓跋晋有些意外。
她当初听说唐阿蒙被晋王掳走,这才匆忙把自己的嫁冠嫁衣都交给拂叶让她代替自己嫁入晋王府伺机救人的,可是现在听起来,那位晋王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人?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坏人。”阿蒙说,“拓跋晋就是看上拂叶了才不让她离开的,他那小性子,我看得真真的。”
如绒有些意外,虽然百里瑭一直有派人送信说明情况,但是关于这些他却是从来不提的。
脸上一瞬的担忧过后,却又释然欣慰,拂叶那冷清的性子,若能试着喜欢上一个人,倒是不错的。
这样想着,施施然落下白子,挡住唐阿蒙面前的路。
唐阿蒙柳眉轻皱,一双眼紧紧盯着棋盘,像是在寻找生机。
明玉房和百里瑭被晾在一边,只好在另一边坐下,一边说说国都的情况,一边看看那边两个下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