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耐心等着,又过了半炷香她才听到一个满带稚气的熟悉怒骂声从殿外传来。
“周广思那老匹夫仗着身有军功,亲族又是陆阀的人,竟敢公然不将孤王放在眼里,说孤投壶射猎全是小孩子玩意儿,总有一天孤要砍下他的脑袋挂在御花园让他睁大眼看看孤干的事是不是小孩子游戏!”夏真怒意冲冲的从殿外走进来。
千易忙恭敬的退居一侧。
夏真怒气中烧完全没注意到他,一进来就掀翻了玉阶上的鸾鸟金丝灯,又将殿内的玉瓷宝器全部砸了个稀烂,以泄心里的怨气。那些宫女太监无一个上前,千易扫了眼殿门,却见那些宫女太监一脸木然,不少更是偷偷瘪嘴,可见平日里这些奴才对夏真这皇帝的态度就多有偏颇。
千易眉头一皱,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一丝怒意。她对夏真却有几分喜爱,一是这孩子与无垢有几分相似,二是同为皇室对他如今的处境已能感同身受,不免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陛下息怒,若是伤了龙体就不好了!”
夏真正是怒意难平,女子清冽的声音猛地响起,似一道甘霖一下抚平了他心里的躁动。
“是你。”夏真看向她,眼睛一下就亮了。
“正是草民。”千易恭敬的说道。她说完看着满地狼藉,目光突然一寒冷,抬头朝殿外看去:“一群眼瞎耳聋的奴才,没看到这一地碎片吗?若是一个不下心伤到了陛下,纵使啃了你们脑袋,诛了九族也不够抵偿的!”
少女声音不大,却有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力量。外表那些太监宫女眉头一皱,本想反驳但一对上少女直射而来的黑眸只觉得肝胆一寒,心虚的就走入殿内,慌忙的开始打扫地上的狼藉。
等这些宫女太监退下之后,夏真这才重新审视她,目光却有些危险。
“你这奴婢说的话竟比我这帝王还管用了!”
千易知晓自己方才逾越,不慌不忙的解释道:“不过陛下平日仁善,那些刁奴才生了骄横之心。奴婢刚才是借天子之威,才敢冒这打不为,行狐假虎威之事,还请陛下恕罪!”
夏真寒着脸盯了她一会儿,突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好!好一个狐假虎威,做得好!”
“那些狗奴才,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完全不将孤王放在眼里,孤王早就想将他们一个个都砍了!”
夏真咬牙切齿的说道,满脸杀意。
“陛下何必和这些奴才一般见识,他们充其量就是一双双眼睛耳朵,即便砍了接二连三还是会有新的人替上来。如今日这种事小施惩戒,让这些人知道厉害,日后他们也不敢再这么嚣张。”千易轻声说道。
夏真眼睛猛地一亮,拍掌称快。
“好!如此一来也免了那些老匹夫在朝堂上谏言说孤王暴虐,哼,日后谁再敢不将孤王放在眼里,就将他拉下去痛打一百大板!”夏真说话时声音故意高扬。
千易抿唇笑了笑,见窗外那道影子这才离去,心道,对付这些小人就必须用强,越是柔软他越是以为你好欺负,恨不得整个人都踩在你头上!
夏真显然也知道那些人在外面监听着他的一举一动,待那身影离开后,他稚嫩的脸上这才吐出一口长气。千易见他明明还是孩童却不得不面对这些大人才该有的勾心斗角,那张小脸上写满与年龄不符的老成,她心头微窒,更起了几分怜惜。
“你这奴婢还是这么大胆!”夏真撅着嘴,挑眼看着她,虽是一脸嫌弃却有了几分孩子的童稚。
千易埋头一笑,赶忙说道:“是陛下仁德,才不计较奴婢的失礼。”
“哼,那是,孤王堂堂君主岂会与你这小奴婢计较这些。”夏真挺着小胸脯,傲娇的说道。
千易见他一张嫩脸水灵灵的,偏生要装作严肃,看上去别提多可爱,叫她恨不得上前捏上一把。
“对了,国师怎么没来?”
“主上在东狱庙上与戒痴大师论佛,要过些日子才会回来。”
“那些老秃驴的瞌睡经有什么好看的,没劲!”夏真不屑的说道,背负着手很是不满的在屋里来回踱步。
千易抿唇一笑,她看着夏真,脑海里却不禁意晃过蓉硕长公主最后那句话,神色不禁动荡了一下。
“不过,姑母怎会知道你?”夏真疑惑的冲她问道。
千易心中一动,看样子蓉硕长公主并未对夏真说实话,世人都只以为她是去了宗庙守陵,却不清楚她是藏身在国师府中。
“长公主回宫前在国师府暂住了几天,那时候是奴婢在她跟前服侍,这次叫奴婢进来也是问问国师的一些情况。”
夏真点点头,这才未再疑心。
“哼,不过你这奴婢既然入宫也不知来觐见孤王,实在该罚!”夏真一声轻哼,不满的盯着千易。他到底还是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那一次出宫却是第一次看外面的世界,也只有千易对他与旁人不同,自然把她记在了心上。
而千易此次进宫却没来见他,让夏真心里又是失落又是气恼,现在看她对自己恭恭敬敬的态度更让他心生不快,反而觉得与她相处不如在国师府中时那般快活!
千易从夏真的神色里琢磨出几分他的想法,这才轻声说道。
“这里是皇城内苑,奴婢没有召见是不能随意走动的。更何况,陛下国事繁忙,奴婢岂敢来打扰。”
“哼,什么国事繁忙,孤的国事就只有投壶射箭这些小孩子把戏而已!”夏真脸的脸一下子黑了下去,朝上政事由白玉壁与三大军阀共揽,他只是个负责授印的傀儡帝王而已。
千易不敢再激怒他,心里琢磨着措辞,脸上却并无退怯之色,反倒亲近的上前。
“谁说投壶射箭是小孩子把戏了,投壶要人心平气和,可养气。若要投中更靠精准度,这便需人的专注度。再说射箭,大夏以武立国,历代帝王莫不是文功武勋,陛下射箭一则强身健体,二则秉承立国之本,岂是游戏!”
“哈哈哈,说得好!”夏真心情大快,对千易的态度里越发多了几丝亲近。
“这是御赐金牌,日后你想进宫随时都可以。”夏真小手一翻就拿出一面黄金铸造的龙纹金牌递给她。
千易连忙推辞,“陛下这赏赐太重,奴婢受不起。”
“孤说你受得起就受得起,哪这么罗嗦 !”夏真不满的嘀咕道,直接将金牌丢到她脚下。
千易面上无奈,眼里却有精光一闪而过,她连忙将金牌双手捧起,恭敬的说道:“奴婢谢陛下赏赐。”
夏真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
“孤也乏了。”
千易拱手起身,本准备就此告退,没想到夏真朝她一招手。
“过来。”
千易愣了一下,埋头走了过去。
“去榻上坐着。”
千易嘴角轻不可见的抽了抽,她想起夏真的古怪癖好,心有迟疑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咬牙在龙榻上坐下。
她刚坐下不久,夏真就脱了靴子爬上床朝她靠过来,千易闭着眼,突然,她大腿上一重,诧异的睁开眼,却见夏真将头放在她膝上,犹如孩童般的蜷缩着。
她内心某个角落一下被触动,不由自主的轻抚他的头,轻声说道:“睡吧。”
夏真身子颤了颤,深深吸了口气,熟悉的香气让他鼻尖酸涩,困意逐渐用上了心头。
殿内安静无比,千易一动不动,轻拍着他的肩膀,直到膝上孩童均匀的呼吸声响起。那张睡颜上此刻才有属于孩子的稚嫩与天真。
千易怜惜的看着他,以前在楚王宫她父皇与母后伉俪情深,母后逝去之后,父皇便未再立皇后,后宫三千一直如若虚设。而父皇膝下一直只有她与无垢一对儿女,自小无垢便是由她看着长大,感情自是亲厚无比,无垢小的时候睡觉也总遭梦魇侵袭,每每她也是如现在这般,让他躺在自己膝上哄他入眠。
不知无垢现在情况如何……
千易想到这里,心里就是一阵绞痛。伤怀之下,却有几分把夏真当作了自己的弟弟。
正是这时,殿门吱啦一声被推开,夏真猛地一下惊醒,起身的刹那条件反射性摸向自己腰间的佩剑。
千易见此心中就是一窒,连忙轻声宽慰道:“陛下没事。”她抬头看了一眼来人,说道:“是冯统领来了。”
夏真脸上的警戒之色这才散去。
冯长苏自然看到了刚才那一幕,他面色如常,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自夏真出生起他就一直护卫在他身旁,何时见他对谁这般亲近过。每每夜间他总是受梦魇所困,这些年更是难以入眠,像刚才那样白日里躺下酣睡更是头一遭。
冯长苏心里大震,那千易,到底是什么来头?
“什么事?”夏真脸上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沉声问道。
千易也起身站到了一侧。
“回陛下,到了段大夫授课的时间了。”冯长苏轻声说道。
“又是那个老匹夫。”夏真面起不悦,但还是从床上起身,外面立刻有宫女进来替他整理仪容。临走之时,他回头看了眼千易,“今日你就先行出宫吧。”
“喏,恭送陛下。”千易恭敬的说道。
待夏真走后,她出了长生宫,冲前方的冯长苏婉言道:“冯统领可否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