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上!”
千易愣了愣,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蓝眸,一下想起了什么。她埋头一看,在来的路上时她和赫连帝‘动手’,当时她胸前衣襟被扯烂,全靠她后来刻意遮掩才避免被人注意。先前和赫连帝争执的时候她衣衫被扯,一下暴露了前胸的狼狈,而从白玉壁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锁骨处点点斑驳的红印。
动了动嘴角,千易还是没有开口解释,用大氅将自己紧紧包裹了起来。
车厢内沉默的可怕。
千易埋着头,终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主上,属下知罪。”
头顶,没有声音传来。
白玉壁敛眸看着她,蓝眸沉得看不清喜怒。的确是赫连帝掳人在先,但他清楚眼前这丫头的能耐,还有她见到自己时那反应,种种一切,都让白玉壁不得不怀疑,最后,是她自愿随赫连帝离开。
若是如此,她就断然留不得了。早在赫连帝离开之时,他就该下手,但心里却有一个声音阻止了他。
听听她的解释吧!
“你罪在何处?”
千易手心满是冷汗,她丝毫不敢大意,眼下这情况,只有赌一把了。
“属下不该听信他的鬼话。”千易沉声说道。“说句大不敬的,一直以为主上让我在赫连帝身前诸多徘徊,之后他有知晓我鹿公传人的身份,心起贪念。这一切,让我不得不怀疑,担忧……我……不愿成为一件筹码。”
“而今天他突然掳人……让我一时乱了理智。”
“直到主上你带人出现,我才回过神来。”
千易如是说道,白玉壁的视线就悬在头顶。她心里七上八下,她从不奢望谎话能骗倒白玉壁,但她刚才说的的确是曾有的一部分真实想法。白玉壁利用过她的身份,也想过以她为筹码。
只是,她给出的惊喜太多,逐渐变成一颗有用的棋子,让白玉壁不舍就这放弃了。
她正是要利用他这心理……
马车内,两人心思各异,白玉壁看着她,久久的沉默着。
沉默的煎熬中,白玉壁终于开了口,下令返程。
千易心里松了一口气,最难熬的这一关总算过了,白玉壁算是打消了对她的疑虑。只是,以这个男人的性子,也绝不会那么轻饶了她。果不其然,一回到府上,她就被萧石带到了南苑后山外,那里有一处庵堂,据说是国师府赐下时那庵堂就已有了。
传言,白玉壁素爱佛理,这才将庵堂留下,连带里面的尼姑免去了失离之痛。只是,此地向来冷清,就连里面的尼姑也只剩了一两个而已。
千易低眉顺眼的走进庵堂,就见此地寸草不生,空荡荡的一片,只有院子中央有着一颗梅树,上面只有几点红蕊,看着很是凋零。庵堂里剩下那两个尼姑听到动静走出来,千易举目看去,见她二人都年事已高,一身简素的缁衣芒鞋。萧石赶忙介绍起来,体形微福的叫做法号静安,看上去慈眉善目,很是平易近人。另一位法号断念的师太则是千易进门许久后才出来。
全程她只与萧石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千易见她带发修行,虽已年老,但面上却罕见皱纹,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艳光景,气度间更带着丝贵气。而萧石对她的态度里明显带着几分恭敬,千易暗中留心,与这两位师太见礼之后,这才由萧石带着在庵堂里转了一圈。
庵堂里里外外总共四角,正中是大院,北面是佛堂,东厢为住房,西厢则是杂物间,往后南面的屋子却是藏书阁,里面堆满了经文。
看完这一切,萧石一面带着她朝房间走去,一面摇头说着。
“你也是倒霉,凭白招惹那赫连帝做什么,现在惹祸上身,还好主上只是罚你来此抄写经文,算是小惩大诫了。”
“我也不想招惹那家伙,好在他现在彻底走人了,以后我的日子也会好过些。”千易苦笑的说道。
萧石等人不清楚个中原委,她也就顺着他们的想法来陈述。
“你也别想多了,主上待你与旁人不同,等他气消了自然会将你召回去。”萧石宽慰的说道。
千易点头称谢,却不担忧。前段时间她跟随在白玉壁身边,太过显眼,被不少人注意,她本就想找机会沉寂一下,白玉壁将她罚此处正是合了她的心意。
她与萧石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房间,将门一推开,率先大股霉味扑面而来,想来是久不住人,墙壁角落不少地方都已发潮,长出灰白腐臭的霉菌。
萧石掩了掩鼻,有些厌恶。千易却神色如常的走了进去,转了一圈后点了点头。
“还不错,多谢萧大哥带路。”
萧石做不到她这般平静,这等潮湿的屋子,住久了莫说是人就连牲口都会犯病,她怎么还满不在乎的样子。
“还是我去和静安师太说说,让她们给你换个房间。”
“不用了。”千易摇头阻止,笑着说道:“这庵堂不大,总的就那么几间房,也只有两位师太那里稍微好些,我本就是借了别人的地盘,还能让她们和我换不成?更何况她们年事已高,岂能受的了这阴潮。”
萧石听到说的有理,点了点头,又见她如今境地还是一脸乐观,不免打趣道:“你就能适应这里?”
千易可是白玉壁的贴身侍女,这半年也是过惯了好日子,衣食住行都不曾有亏待过。萧石只道她吃不了这苦头,心里替她担忧。
“又不是身娇玉嫩的世家小姐,有何不能适应。”千易咧嘴笑了笑,似提醒般的说道,“你难不成忘了?比起牲口圈,这屋子可是好太多了。”
萧石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竟忘了千易是奴隶出身,不知不觉半年过去,当初是他亲自将这丫头领到主上跟前,谁能想到那个干焉如豆芽菜的小女奴,会有如今的地位荣宠。
比起半年前,千易似换了一个人。她身量逐渐变得高挑起来,不起眼的五官也出落得越发秀丽动人,沁水性子般的黑眸一眼看去叫人心中难忘。她脸上的笑意总是淡淡的,萧石总觉得,她笑起来像极了主上,叫人难以捉摸。这半年的相处,更让他不自觉会忘记眼前女子的出身。
谁会相信她曾是女奴?
论气度,她胜过世家小姐,论智慧,她匹敌府中谋士,论武力,她不输沙场男儿……
也难怪,主上对她与对旁人不同。
萧石心里隐隐有中感觉,这个少女,即便如今不甚起眼,但总有一天,她会闪耀当世,就如曾经的楚无暇一般……这念头只是在他脑中晃过,尔后,他自己也笑了,觉得自己这想法太荒谬和大胆!
“对了,我看那位断念师太气度不一般,她究竟是什么人?”
萧石目光闪了闪,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你态度恭敬点是没错的。”
千易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心道,这小小庵堂内说不定还住了个大人物。最后,她又和萧石寒暄的一会儿,强烈辞谢了他帮忙的好意之后,萧石这才离开。
她独自一人将屋内打扫了一下,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屋子虽然潮湿,好在日常用品一一齐全,只需生个火盆,驱了寒气,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大问题。
整理好细软后,疲乏逐渐袭来,千易将门一关,脑海里浮荡起赫连帝在马车上的话,昏昏沉沉的就睡了过去。
梦中,她的灵魂似脱离了身体,随着忧思飘摇至万里之外的南国。
……
大楚,帝都。
华贵的马车从楚王宫中驶出,转过重重街围,停在一座轩昂的府邸之前。
一个青年男子撩帘下马,他身穿着上好的湘江绸缎长袍,行进间露出内襟银色镂空的木槿花镶边,腰系玉带,缀着上好的玉牙璎珞,看上去丰神俊朗,唇畔笑意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这翩翩贵公子的皮囊之下却是藏着叫人心悸的狠辣心肠和手段,若是千易在此定恨不得生啖其肉,这人正是步修文,而他前方这座府邸,便是眼下大楚权利最盛之地。
丞相府。
步修文回府后,立刻有下人迎了上来。
“公子,老爷在书房等你呢。”
步修文点点头,他刻意从宫中回来就是接到自己父亲步泽的消息,若非要事,父亲不会将他从宫中召回来,步修文心里也在猜测,难道是西边战事出了问题?他步履渐快,穿过水榭廊坊,转眼就到了书房。
一走进去,他目光率先落在自己父亲身上。
步泽年逾五十,中等身材,四方的脸上低垂的眉眼更让人极易忽视他的神情,看上去平庸无奇。步泽容貌绝对与俊美无关,步修文的好皮囊也完全承袭自母系那一边。但就是这样平凡无奇的一个男人,却将大楚的命脉攥在掌心,勒令四方莫敢不从。
“父亲。”步修文冲步泽行礼之后,视线立刻转向另一头。
屋内还有一人,与步泽不同,那人身形高挑削瘦,他与步泽年龄相差不大,一张脸却难见岁月的痕迹,俊美到邪气。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那一头怪异的发色,从发际线开始,左侧是皆是白发,右侧却为青丝。也不知是经历了何等事,才叫人变成这模样。
步修文一见此人,脸上难得浮现出恭敬之色,颔首低唤道:“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