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是不经意撞入这场局中的人。
只是这些日子在他的陪伴之下，自己竟不觉得这牢狱之行有多苦闷。千易笑了笑，她这番模样落在对面牢房的李定候眼中，却让他眉头一皱，这女人被关在刑部大牢里竟还能笑得出来？
除了刚进来时，他两人说过话，之后便如陌生人般连眼神也未曾有过丝毫交汇。
李定候看着对面那精铁所铸的牢房，眼里满是彻骨的恨意，他知道里面关着的是周广思……
便是这个老贼，屠杀了他满门！
千易看着李定候眼中的仇恨，不禁叹了口气，仇人就在眼前却无法手刃，这种恨意与痛苦，她太过了解。所以……她才会选中李定候，选中廉贞。这二人身上背负着与她一样的东西。
收回视线，千易朝走道上看去，两个狱卒走了过来，她目光微动，起身站了起来。
“你，出来！”那两人走了过来，将牢房打开。
千易认出其中一个就是那日给她送药的一人，是李泉的人？她心思一转，这才依言走了出去。
走过重重牢房，在走道的尽头，她看到了李泉。那两名狱卒解开她身上的牢铐，千易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踝，看了看李泉背后，是一处暗室。
这处暗室所连接的正是纵横在帝都脚下的秘道，千易猜到了什么，埋头走了过去。
她扫了眼李泉，却见他朝自己微微一笑，神色比起前些日子的冷漠里明显多了些热忱。
“国师在里面。”李泉轻声说道。
千易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暗室的门重重关上，千易环视了一眼屋内。一盏屏风将暗室隔为两地，男子坐在屏风前的太师椅上，一袭月白华袍，袍角几朵幽莲暗露芳华，襟口绣着的纯色狐绒将那张天人般的容颜拥簇在其中。
“主上。”千易低声喊道，走到其近前。
白玉壁敛眸看了眼少女平静的面容，淡淡的说了一句：“进去吧。”
屏风后，乃是一处机关，连同的便是秘道的一处暗室。曾经，她就站在那处暗室里，看着贺兰博步步走入陷阱。而这机关，只有用白玉壁给她的那块墨玉才能打开。
现在在暗室中等着见她的又是谁？能让白玉壁出面，出行又这般不欲为人所知，整个大夏也只有那一人……
千易转过屏风，打开机关走入那件暗室中。
暗室内，有淡淡的光火，她并未抬头，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一双不大的靴子上，玄色的靴面上绣着龙纹。
千易跪下身，姿态恭敬无比。
“奴婢见过陛下。”
夏真的面容在烛光中显影，他看着前方跪拜着的少女，稚嫩的面庞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起身吧！走近了回话。”
千易得令起身走到他近前，由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素净的小脸上未有情绪。
夏真看着她平静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
“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千易躬了躬身子，浅笑着道：“方才在外见到主上时，奴婢心中已猜到了几分。”
“看了世人夸你满腹智谋也并非是虚传。”夏真轻哼了声，乌灵的大眼睛里闪过一抹谐趣，“那不如你再猜猜，孤为何要见你？”
千易心里幽幽一叹，从她下狱到如今夏真亲自露面，这一切不都在这孩童帝王的计划之中吗？只是，这盘棋，到底谁是下棋的人，也许至今他都未曾明白！
“陛下此番来，可是为了寒门？”
夏真笑了笑，他看中的便是千易的聪明。只是，紧接着千易的话却让他面色沉了下去。
“只可惜，寒门之力虽大却不能为陛下所用。”
夏真眼中闪过一抹冷光，他眯着眼，危险的问道：“为何？”
千易知道，若此番自己说的话不能让夏真信服，接下来等待自己的结果便只有人头落地。
“寒门力量虽大，但千百年来之所以难成一气，乃是人心涣散。寒门中不乏君子能人，却又不少小人奸贼。鱼龙混杂，要将这些人心集合在一起，难！眼下帝都寒门之中虽能集结一气，但与朱门望族抗衡，却无法长久。这一根源便是朝堂。朝堂之上，寒士无用武之地。”
“天下之大皆为利往，纵是寒门亦如此。陛下想要得到寒门之力，势必要付出某个代价，人心善变，取而代之之心乃是平常……”
“大胆！”夏真一声厉喝，看千易的目光中已满是杀意。
千易抬起头，平静的看着夏真。
对上那黑眸的刹那，夏真眯了眯眼，逐渐压下心头的杀意。
“那照你这么说，这寒门之力不但要不得，还该除之才对！”夏真冷笑着说道。
千易摇了摇头，道：“不知陛下可曾听过一句话，刀握在不同的人手里，便有不同的结果。”
夏真皱了皱眉，思索着她这番话。
“寒门，便是这把刀！”少女眼中闪过一抹异芒，“只是，它却是把无柄之刀，执刀愈紧，流血愈疾。陛下毋须亲手执此刀，只需将它交到一个人手中便可！”
“那孤有怎知这人日后会否用此刀刺向孤身上？”
少女笑了笑，不慌不忙的说道：“陛下只需选择一个无法用此刀伤你之人。”
夏真面有沉思，暗室内陷入了沉静，少女低着头，唇角含笑，而孩童帝王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你！”他看向千易，沉声说道。
千易抬起头，笑道：“陛下明白了。”
夏真深深的看着她，直到今日他方才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少女。她年岁不大，却有远胜须眉男儿的野心。她竟想将寒门之力据为己有？若是以前，夏真必定会嗤笑不屑，一介女子而已，何以能担当这等男儿都难以胜任之事。但如今的局面，却都是因她一人而起。
而正因她是女子，纵容她有天大的野心，也无法将那把无柄之刀刺到他身上！
而她，却能为自己所用！
夏真神色突然有些古怪，这与他此行而来的初衷并无多大差别，只是一开始他只是想以她为媒介，而并未想过将她变作‘自己人’。
“你想要什么？”夏真看着她，沉声问道。
“若有朝一日奴婢能成势，请陛下许我一诺。”
“什么诺言？”
千易笑了笑，道：“奴婢现在还未想好，但定不会让陛下难做，亦不会违背道义。”
夏真沉吟着看着她，许久后，他却开口道：“孤能答应你的条件，但在此之前，亦有一事孤要你回答。”
“陛下请说。”
“你忠的人，是孤王，还是国师？”
千易心口幽幽一叹，自古帝王之心不变，想要久居其位便不可相信任何人，曾有一段时间，夏真是相信白玉壁的，但不知从何时起，这孩子已真正走上帝王之路，他的身影比以往更加孤独，只是，此番他错在让白玉壁安排他二人见面。
错在，让自己仅有的依靠，巫逸轩暴露在白玉壁的眼前。
而那个男人究竟想要什么，她一直未曾猜透，或许夏真也未猜透，所以才如此莽撞的选择与他合作。
“愿为陛下手中之刃。”
千易低下头，跪拜在地。自己口中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又有什么要紧呢，夏真他……根本什么都不信！
千易走出暗室，夏真已先一步从秘道中离开，他时间不多必须及早赶回皇城，未免被三大军阀安插的人发现。
白玉壁站在屏风外，神色平静，见她出来只轻声问了一句：“陛下可满意？”
千易不禁哂然，她笑了笑，深深的看着他。夏真的意图，她又会如何应付，这男人早已料到。
又是一场戏！
只是，身在戏中的她，又何尝不知会是这结果呢？千易自嘲的勾了勾唇角，越是一步步走入这权利的漩涡，她越是感到厌恶与恶心。而她是为了复仇，不得不沉沦在里面。那白玉壁呢？这么长时间下来，她愈发看不透那双蓝眸后面隐藏的到底是什么。
他想要的是那帝位？权利亦或是其他？
千易突然想到蓉硕长公主给自己讲的那则故事，那故事所映射的人，真的是白玉壁吗？
“主上若没其他事，属下先回牢里了。”千易说着就要告退。
临到门口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丝响动传来。千易并未回头，扬手一接，入手是一阵冰凉的触感。
白玉壁丢给她的是一把匕首，千易眸子幽幽一动，她拨开刀鞘看了看，刀锋锐利至极，光是看着已叫人心生寒意。而这匕首造型小巧精致，随身携带极为方便，似特意为女子打造了一般。
男子淡漠的声音才响起，“……明日周广思就要被放出大牢。”
千易抿了抿唇，心里有什么渐起变化，她点了点头，推门离开。
暗室内，白玉壁看着少女离去的方向，蓝眸有些暗沉，最后那一刻他险险脱口而出的却是四个字。
自己小心。
回到牢房里，千易刚坐下没多久，那细皮嫩肉的狱卒便走了过来，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这是陆长孙让小的带给你的。”那狱卒说着将食盒放了进来，同时还留下了一个包袱。
“陆苏烨人呢？”千易扫了眼那布袋，开口问道。
那狱卒面上有几许尴尬，呐呐的笑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便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