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计啊!”叶蒙一拍膝盖站了起来,“那陆长孙既是要做好人咱们便送他这个机会,陆阀偌大一个望族,往城外边上的那些私宅田产大多都是旁系支系的,这消息一出,陆阀那些旁系还不首先变色,让他们窝里横起来,关系切身利益,就是陆仲谋这个家主也不得不好好权衡。比起城外主上命人建造的那些屋落,这望族家的大宅住着不是更安逸!”
“我这就吩咐人去办!”杜太猷起身就朝外走去。
“杜统领。”千易喊住了他,“这消息要先一步让陆阀那些旁系知道,别忘了让紫衣卫的弟兄在陆阀那几处私宅外守着,那些陋衣巷的百姓可得好好保护着!”
杜太猷眼睛一亮,脸上闪过一抹佩服之色,沉着一点头,便大步离开。
屋子里,巫逸轩看着少女沉静的面庞,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眼下这局势如此混乱,她能保持沉着不说还能想出应对之策,他心头感觉一时复杂起来。自己堂堂一个男儿竟还比不得一个小女子,难怪老白会这般倚重这个丫头。当初,他还觉得坊间那些关于老白和这丫头的风花雪月着实可笑,但现在……
他只觉得眼前这小小少女越发耀眼,她处在整个大夏王权最渺小的一角,却总是能在危机关头迸发出最震人心魄的力量!
这样一个女子,远胜须眉男儿!
巫逸轩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可笑的念头来,假以时日,这国师府真的能困住她吗?也许……
千易一直沉浸在陆阀这突如其来的大招之中,并未注意到巫逸轩看自己时眼中的那抹异色。直到叶蒙的声音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丫头你此计虽好,但也只能拖延一时半会儿,明日周陈使臣便至,怕是陛下那边会率先做下决断!”
“陛下不会。”千易摇了摇头,只怕这会儿白玉壁已将流民的事告知了夏真。
“先生可记得数月前朝臣奏报的流民北上之事?”
叶蒙点了点头,道:“老夫知道,主上修建这百所屋落也是为安置流民事先做的准备。当初主上曾上过一份折子,不过三大军阀都以筹建新军之事做挡箭牌反对,朝中有些中庸之人又觉得此事乃多此一举,是故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下来。是以百所屋落的修建并未动用国库,主上本是一片好心,没想到现在这好心却成了被人拿捏的痛处!”
叶蒙不断摇头,脸上满是不忿之色。要说陆苏烨在早朝上弹劾白玉壁有负民望这事,最觉气愤的便是他了。修建这百所屋落安置难民难道就不是为百姓谋福了吗?再说,这百所屋落未动用国库一丝一毫,完全是国师拿出自己的家财。为黎民苍生谋福岂能只着眼于泥丸之处,陋衣巷百姓生活的确贫瘠,但若流民能妥善安置,国师所行的这法子等若开了一个先河,到时候那些生活在最底层无耕田无蔽体之所的贱民也可循例,按照此法安置。
这才是真的为黎民百姓谋福!
而陆苏烨的举动,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捧吹自己,假仁假义的作秀而已!所谓的为民请命,还不是将百姓当作自己手上的利刃,捅到自己的敌人身上!
“陋衣巷百姓的骚乱也许只是陆阀用来迷惑咱们视线的。我真正怕的还是那群北上的流民……”千易幽幽说道,目光愈发幽沉,“上一封有关流民北上的折子距离现在过去多久了?”
叶蒙心头一惊,猛地想到了什么,连忙走到一旁的书架上搜寻起来。但凡是白玉壁批阅过的奏疏,之后都是经由他手做好记载再带回宫中。
叶蒙拿着书卷的手猛地一颤,抬起头时面上阴霾笼罩,“一个月前,流民已至苍蓝郡外……”
千易拳头不由握紧,苍蓝郡……距离大夏城不过八百里,这样一群流民走了足足一个月,即便都是老弱病残,这八百里走半个月的时间也该到帝都脚下了。但除了这一个月前曾传来过消息,往后竟再无人奏报此事!这里面本就透着不寻常,竟被他们疏忽了!
“这是怎么了?那群流民不来不是更好?到时候即便陛下下旨将那百所屋落让出去,也总比这流民拥挤在帝都脚下无处蔽体的好吧!”巫逸轩疑惑的问道。
“错就错在到现在这样一群流民还没到!”叶蒙额上冷汗潺潺流下,“陛下遇刺,赫连帝提前到访,咱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这上面去了,竟忘了这么大一个问题!你想想周陈使节的队伍明天就到帝都,若是这个时候在半路上突然窜出一大群流民会是怎样一个场景!”
巫逸轩呼吸不由一乱,他目光晃动还抱着一丝侥幸,“这么大一群流民若是朝帝都涌来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吧……老白也不该没收到一点消息才对……”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要阻断消息传递过来有太多办法,这个局对方已先行咱们数招,此时咱们才发现确实有些晚了……有人刻意将流民拦下一段时间,让他们与周陈使节保持同一个步调。周陈使节走的自然是官道,但苍蓝郡往大夏城的方向却有不少小道近路。周陈使节距离帝都已不远,若是赶路而来今晚子时便能抵达,但只怕他们会选择在驿馆内休息一夜,明早再入城,若是这样怕是今夜两者便会相遇!”
千易黑眸阴沉,手心不觉满是冷汗,“若有人意图不轨,这时混在流民中无疑是最好的机会!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到最后承担结果的还是主上!”
巫逸轩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叶蒙神色阴晴不定,这节骨眼上紫衣卫的人都被派去疏导城外的陋衣巷百姓。而修罗军本就处在风口浪尖上,更不能私自调动。周陈时节身边虽有人保护着,但对方来势汹汹,怕是准备更加充分。
“我已让凤涅卫抄近路赶过去。”千易开口说道,“我现在担忧的是,主上为何还留在宫内!”
陆阀这一手来的太突然,并且准备充分。
白玉壁虽料事如神,往往有所防范,但此次这场惊变下,他是否有所应对,千易却不敢肯定。这一段时间发生太多事,她的关注点完全被赫连帝吸引了过去,鲜少过问朝事,想到这里她不禁咬牙。
赫连帝和陆阀关系莫逆,那家伙一早跑来大夏,只怕就是为了干扰他们的视线。
好一个一叶障目,竟把她完全蒙蔽了!
就在千易几人揪心不已的时候,外边突然传来消息,宫内来人了!
千易他们闻讯赶忙前往大厅,就见一个身着便服的小少年立在厅内,只是他面容极为阴柔,举手投足间全无一点男子气概,不难猜到是个太监身份。
叶蒙与千易对视了一眼,有些惊疑的问道:“这位公公,不知你是……?”
“小的奉命将一件东西送给府上的千易姑娘。”那小太监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墨色玉决递了过去。
一见那块墨玉,千易和叶蒙面色都起了变化。
这块墨玉乃是白玉壁从不离身之物,更是打开纵贯在整个大夏城地下秘道的枢纽。
千易接过那块墨玉,只觉手上沉甸甸的。她面色阴晴不定,紧握住那块墨玉,追问道:“国师可还说了什么?”
“国师说只需将此物交到姑娘手上,姑娘便知接下来该怎么做!”那小太监说着躬身行了一礼便要告辞。
叶蒙连忙唤来王荣,让他领着这小太监从不起眼的偏门处离开。千易握着那块玉决还在发呆,巫逸轩见她一脸怔忪,还以为她是被惊住了,不由轻推了她一把。
千易却将墨玉一收,那小太监已走到门口,却听后方响起少女的追问声:“萧石可在国师身边?”
小太监步履一顿,摇了摇头,道:“现在宫中只有国师一人。”
千易面色一下难看了起来,突然埋头咕哝的骂了一句,竟是扭头就走。
巫逸轩有些发愣,他没听错吧,那丫头骂的那句竟是,“疯子!”
没错,千易这具疯子就是在骂白玉壁,那个男人将这块玉决交到她手上的意思,不就是在说他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她了吗!
有这块玉决在手他可以轻而易举的离开皇城,而他却托人带了出来。千易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性命交付给他人,这世上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她也固执的认为白玉壁与她是同一类人,事实也是如此。但那个男人在这个节骨眼却……
这是多大的胆魄!或者说……千易想的是,他凭什么这么相信她?她只是他众多手下中的一个而已,不是叶蒙不是傅子伦偏偏选择了她!
这块墨玉她揣在怀里,此刻竟似怀揣着一颗滚烫跳动的心脏,烫的她心口一片火烧火燎,连带着她整个人的心绪都乱成了一锅粥。
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白玉壁出事,从她选择他的那一刻起,她与白玉壁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生死荣辱休戚与共。事关她的国仇家恨她的复仇大计!她自会用尽全力助他脱困!只是,当这个男人施施然的将自己性命交付之时,千易的心却颤了起来……
当她心头燃起想要救他的这个念头时,那一瞬划过她脑海中的却并非是复仇大计这四字……
这一刻,千易想不明白,她只有一个想法而已,她不想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