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山岭间,玄月浮上天幕,月光倾斜下,少年愣头愣脑的坐在地上,看着手上破损的弓弩,活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浪天涯嘲讽的看着他,毫不留情的继续奚落:“就你那二两花架子也敢跑来这里造次,莫不是嫌小命太长,要是活腻了,本尊的药庐里正缺一个炉鼎,那你来试药倒是正好!”
少年悚然一惊,瞪大了眼睛盯着浪天涯,好似发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吓得嘴唇都在颤抖。
“你……你……你难道是那个邪医……浪浪……浪……”
“浪你个头啊浪!”浪天涯一个瓜瓢赏在他脑门上,“少给本尊乱取名字,本尊叫浪天涯,不叫浪浪浪!”
少年被浪天涯打的脑门一缩,咬了咬牙,却是敢怒不敢言。
千易看着少年那一脸愤恨的样子,摸了摸鼻子,心道:现在她在大夏那边有这么招人恨吗?
“小子,我问你,你过来这一路上可有看到一个年轻姑娘?”浪天涯踢了踢他的屁股。
少年躺在地上狠狠翻了一个白眼,小声嘀咕道:“这夜黑风高的有个女鬼还差不多。”
浪天涯笑的很是邪佞,看样子那小子要遭殃了。
千易看了看天色,皱了皱眉,心里那丝异样之感越发强烈。
“罢了,我看再这样找下去也没有结果,兴许雪衣已经回去了。咱们也还是先回城里吧!”她说着看了眼少年,道:“至于这小子,就这么将他放回去也是个麻烦,还是先带回城里,晚些让徐仁贵通知老谋子过来接人!”
浪天涯点了点头,手指在少年身上几处一点,瞬间少年眼中露出惊恐之色,他竟完全动弹不得了!见状,浪天涯嘿嘿一笑,一把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这时,千易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朝浪天涯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她附耳贴在地上,月光下她清楚的看到地上的尘土朝上一扬,地面在震动!
有大批人马正朝着这里过来!
地表的震动越来越强,连浪天涯都清楚的感觉到了,他一勒少年的脖子,逼问道:“是你的人?”
少年这会儿也露出了纳闷的神色,茫然的摇了摇头。
“不是夏军。”千易斩钉截铁的说道,看向原本自己背对着的方向,声音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而那里不是大夏的方向也并非风琉城的方向……
究竟是谁深夜带着大军前来?千易心里警惕骤生,拔出斩尘,给浪天涯一记眼神,翻身上了马匹。浪天涯也不曾耽搁,将那小子扔上马背后紧随着上去。
暗夜下,远方有大批影子靠近,如暗云翻滚。月光下隐约可见那支大军的最前方的旗幡在飞扬,隐约有个字腾跃在其上。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
那支大军越来越近,那旗幡也越来越清晰,千易眉头猛地皱紧,眼睛闪过一抹惊骇。
那旗幡上的字是--易。
一句话突然响彻在她脑海,异族大将赫连帝,叛出周陈,以边野六郡为塞,建国‘易’。
刹那间,似有什么东西在千易脑中炸开。远处那一支大军仿若消失了一般,她的视线内大军最前方的那道身影,他坐在烈马之上,戎装甲胄,身后翻滚着云雾,漆黑的天幕下他似从九幽奔杀出来的魔神,而那双眸子里翻滚着的炙热与霸道的气息似要燃烧掉整个天幕。
他是……
“赫连帝!”千易震惊的喊出他的名字。
马嘶声响,男子勒马止步,他长臂一扬,背后的大军骤然停下,整齐无比,声势震天。下一刻,他手势一变,背后的大军猛地后退到五十米开外。
千易总算从震惊中醒过来,红唇微张,却依旧说不出话来。
“八年不见你总算像个女人了。”赫连帝喑哑的声音响起,他还是那么狂放与骄傲。
千易看着他,澎湃的心潮一点点静了下来。她与他有八年未见,八年似乎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比起八年前,眼前这个男人似乎瘦了一些,却显得更为精悍,他蓄起了胡子,眼神也比以往更加锐利。千易突然注意到他的左手,那里的小指已不见踪影。
“你疯了吗?”
八年来见面的第一句话,她依旧是骂他。
这家伙穿越国境,从周陈边陲跑到这里来,难道就不怕引起战事,不怕姬红鱼那女人乘机捣毁了他的老巢?这男人,怎么到现在还改不了那狂妄的本色?
“本王是疯了。”赫连帝漫不经心的笑道,一夹马腹,朝她靠了过去,“被某只没心没肺的狐狸给逼疯的,整整八年她躲在这穷山僻壤里当起了缩头乌龟,本王这次过来就是想问问看,她究竟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千易咬了咬唇,死死盯着他,压低了声音,“当年我已经把话给你说的很清楚了。”
她和他不可能。
赫连帝斜睨了她一眼,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你说清楚了,本王可还没说清楚。”他说完,朝千易旁边看了眼,目光落在浪天涯身上便没有那么柔和了。
“易王不远万里跑来找死,这番情意还真是叫人感动,只可惜依旧是热脸贴了冷屁股。”浪天涯笑眯眯的讥讽道。
“一只跟屁虫罢了,你还没有资格说本王。”赫连帝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
从八年前起,这两个人一见面就没什么好结果,千易对此也是头疼,不想他二人在这里大到出手,便向赫连帝问道:“你带这么多人来千行山究竟想做什么?”
“本王说了,为了找你!”赫连帝斜睨着她,脸上分明写着: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千易心里一阵憋闷,她瞧着后方黑压压的那一片大军,沉吟了片刻,咬牙对赫连帝说道:“让他们驻扎到困龙谷去,你随我回城!”
赫连帝挑了挑眉,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朝大军下命时还不忘挑衅的朝浪天涯看去一眼,浪天涯冷哼一声,两人竟似又要斗气了。
千易揉了揉眉心,实在想不明白,原本老成持重的两个男人怎么这会儿会变得如此幼稚?
回到风琉城时已临近子时,好在雪衣那个丫头总算回来了。今晚跑出去寻她这一路疑点多多,千易虽有疑惑,但现在那丫头既已回来她也不好再多问什么,一切权等明日婚礼过后再说。
让人安排了赫连帝的住处,千易也回了秋尘居休息。躺在床上,她左思右想,却久久不得入睡,迷蒙间她总觉得自己疏漏了什么,待她还欲深想的时候,困意总算袭来。闭上双眼,不觉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大早,整个风琉城都沉浸在一片欢天喜地当中。红绸高挂的城主府里,每个下人都忙的热火朝天。千易一早起身后便急急忙忙的去了沉香院去。她一过去,就见雪衣情绪虽已好了许多,但双眼红肿的像只兔子看样子昨夜没少掉泪珠子。
见她那样子,千易也不好在斥责这丫头昨日让人担心的举动,只叫她好好准备,莫再介怀,成婚之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收拾七星那小子。
在沉香院里呆了一会儿,千易便去了后花园。一大早的时候春兰就过来报信赫连帝那家伙与浪天涯卯上了。千易有意不去管这两个家伙,她总觉得这个时候赫连帝跑过来不大对劲。
沉寂了八年,这八年来都相安无事,千易甚至已准备遗忘。偏偏这个时候他又闯入她的生活,千易深吸了口气,忽觉得胸口有些窒闷,脑中刹那闪过的却是另外一张面孔。
这八年过去,那个人又变作什么样子了呢?
短暂的失神后千易便整理好心情朝着花厅过去。
后花园,千易过去的时候,争斗已经结束,只有几缕硝烟的味道还弥漫着。
“天涯,你先去看看昨夜那小子醒了没有,一会儿我有话要问他?”
浪天涯知道千易是故意支开自己,他朝赫连帝的方向冷冷的看了一眼,这才昂着脑袋大马金刀的离开。
千易偏头看着地上的积雪,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未等她抬头,男子已朝前大跨了一步,伟岸的身躯将她遮挡。千易不适的眨了眨眼,朝后退了半步,正要开口说话,男子的身体却有咄咄逼人的前倾的三寸。
千易皱了皱眉,抬头朝他看去,黑眸里有几许恼色,但很快便又归于平静。
“别闹了。”
赫连帝看着她淡淡的神情,嗤笑般的哼了一身,背负双手,却终于将身体移开了几分。
“你可知你现在的样子愈发像那个家伙了。”
千易知道他说的是谁,她轻扇了下眸子,似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开口确是将话题带到了别处。
“你来风琉城想做什么?”
赫连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同一个问题问三次便没有意思了,这风琉城里除了你还有什么值得本王不远万里过来的。”
千易皱了皱眉,就是因为赫连帝所说的这个原因她才更不明白了。
八年了!
他还来做什么?而且还带着大军前来?
赫连帝看出她心里的想法,神秘的一笑,道:“今晚不是你身边那丫头的婚礼吗?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赫连帝的话让千易一瞬觉得毛骨悚然,这个男人,果真在打什么鬼主意!只是,为什么偏偏要在雪衣大婚之日这个节骨眼上?
接下来任千易如何询问,赫连帝都抵死不说,口风之严让千易抓狂。
她咬了咬牙齿,终究败下阵来。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八年时间倒把你的性子磨平了不少,若是以前,你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赫连帝沉沉的笑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千易闻言静默了一会儿,唇角轻扬着,缓缓说道:“以前做任何事我都尽求把握在鼓掌之中,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唯恐有半点疏漏让自己掉了性命,毁了全盘计划。可如今,步慕两家人的尸骨都已腐烂,曾经的仇恨也都随风而逝。陛下的身子日益康健,朝中之事也无需我再担心……”她说着顿了顿,又似想到什么,望向赫连帝,眼里飞逝过一抹流光,“再说了,你也不会害我的性命。”
赫连帝眸子轻闪了一下,看着她,嘴角扬起,“这么肯定?”
“你这家伙霸道蛮横、不讲道理,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总以为这天下没了你便要少去三分颜色……”千易絮絮叨叨的说着,全然不见一边赫连帝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她这一番话数落的,竟全是赫连帝的缺点。而话道最后,她黑眸里闪过一抹柔色,“但是,能遇上你却也是我此生的一大幸运。”
这个男人何等骄傲,却为她一次又一次的打破惯例。
“谢谢你,赫连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