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声音清冷幽沉,似居在云端的飘渺神祗,又带着令人心寒骨彻的冰冷之意。
千易的身子一瞬陷入了僵硬,这一刻她险些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几乎是下意识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城门下,男子的身影清晰无疑的撞入眼中。
心,咚的一声剧颤了起来。
这一刻,天地间的空气似都变得稀薄起来,千易的视线内只有那一道身影,缓缓朝自己走来。
那张容颜丝毫未变。钴蓝的眼眸似承载着众生悲喜,仙人般的容颜清慢疏冷,犹如九天上的神祗,只能遥远望着。八年,滴水石穿,冥冥中似也什么也悄然改变了。比之曾经,他似乎更加深沉,眉宇间也沾染了几许锐利与肃杀,也更加难以攀附。而那双本该无情无欲,不染尘埃的蓝眸,此刻却被红尘浸染,那深邃如墨的钴蓝紧紧凝视着她,如海一般,几乎要将她淹没。
“白……玉璧……”千易失神的看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一个念头直逼脑海,他怎么会在这里?下一刻,视线落在男子的衣饰上,这衣服……怎么这么眼熟?
她脑中亮光一闪,猛地想起自己在何处见过这一身服饰,昨日她去看雪衣时在长廊遇到的那个人!当时她就觉得眼熟,但一时没有察觉……那个人就是他?只是昨日他易容改面,未让她认出来。白玉壁他……竟一早就来了风琉城,还混入自己的府邸里!
为什么……
千易脑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在刹那间变得混乱无比,如乱麻一般扭作一团。
但此刻的情形也由不得她再混乱下去。
“放下她!”白玉壁冷冷的说道,蓝眸里的神色不容置喙。
赫连帝唇角一勾,似对白玉壁的出现毫不意外:“凭什么?”他冷笑着问道,反将千易拥的更紧了一些。
这是挑衅!
若是八年前的白玉壁绝然不会理会,而现在……
戕--
冷兵出鞘的声音响起,他漠然的拔出佩剑,长剑横向,剑锋冷然的对准赫连帝。
“不论生死,可敢?”
赫连帝眸子危险的眯起,唇角冷然上掀:“有何不敢!”
他二人之间的交锋持续数十年未曾断绝,但始终未曾真正分出过胜负。今日这一战,避无可避,亦是他二人期待已久的正面交锋。
赫连帝长臂一扬,便有人从后端出一把椅子。他动作轻柔的将千易放在椅子上,便要迎战而去。但在他起身的刹那,女子的手猛地抓住了他,那双黑眸里满是惊震。
赫连帝心头一痛,神色骤然冷了下去。
“你眼里永远只看的到他吗?”
从八年前到现在,她眼里所能见得只有白玉壁一人的身影!
“若是他从今以后消失在这世上,想来你眼里也能有我的存在了吧!”赫连帝轻呵了一声,有自嘲,有苍凉,继而如海潮般的杀意席卷而来。
他冷然抽身离去,长剑出鞘,剑尖逶地,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与地面摩擦的冰冷声音直逼人心,透着彻骨怵寒。
金轮已彻底沉入地平线下,天边晚霞似血,美丽而妖异。地上尘嚣渐起,巍峨的古城墙下,当世最耀眼的两个男人持剑而立。
风起,尘嚣,剑气横扫。
不知是谁率先出手,众人只见两道残影掠过,下一刻,兵刃相接的声音响彻在天地间。火星四溅,顷刻之间两人已交过数个来回。
赫连帝势如猛虎,劈杀之间带着令人窒息的霸道猛辣,剑势咄咄逼人,不给敌人丝毫喘息的余地。白玉壁动若萍光浮影,难以捉摸,剑法诡异刁钻,往往在出人意料之地杀机纵横。
这两人的武力不相上下,一时之间实难判断胜败,每次交手都叫人心惊胆颤。
千易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二人,心早已揪紧,这两人的身手她在清楚不过,正是如此,她才能看出场上的形式并不如旁人眼中看的那么乐观。白玉壁与赫连帝的身手的确是在伯仲之间,八年过去他二人的武功更胜从前,这两人立下生死战约,胜败输赢全看谁能真的豁出命去!
可是……白玉壁的状况明显不对劲。
千易分明感觉他有些力不从心,甚至连握剑的手都有些晃动。
怎么会这样?千易心里又惊又疑,倏然,一抹血色绽放,赫连帝长剑扭转直刺入白玉壁的肩胛之中。
千易险些失声叫了出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袭上她的心头……再这样……白玉壁会……
不!千易惊恐的瞪大眼睛,这时,浪天涯诡异的笑容落入她的视线,她脑中电光一闪,他之前的话浮现在脑海里。城中所有人都中了软骨散……
那白玉壁……
她心头巨震,寒意窜上四肢百骸,白玉壁也中招了!难怪他出手会这么吃力,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向赫连帝定下生死战约,这个男人疯了!他竟然拿自己的命去赌!
就在这时,呛的一声,白玉壁手中的剑被挑落。白玉壁也终于不支,身影踉跄,连站着也吃力,但他始终强撑着未曾倒下。千易看不见白玉壁的神情,从她这里只能看到赫连帝脸上嗜血的笑容以及他即将落下的剑芒!
不!!
那一瞬似是世界要在自己眼前坍塌,千易赤红了双眼,不知从哪里借来了力气冲了出去。
长剑落下,削落女子额上的长发,停在她眼前三寸,剑身轻颤。
千易扑倒在白玉壁身前,不觉脸上已满是热泪。
赫连帝的双眼瞬间弥漫起痛苦之色,他死死的看着千易,咬牙说道:“让开!”
“不让!”千易坚决的摇头,小脸上满是决绝之色,“我不会让你杀他!”
“你……”赫连帝的呼吸猛的一窒,握剑的手开始颤抖,“为什么!八年前你既选择转身离开,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要挡在他身前,白玉壁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
千易紧咬着红唇,她同白玉壁之间有太多纠葛,她敬他,畏他,忌惮他,佩服他,唯独不敢爱她!
以前她为了报仇,为了无垢,为了大楚,放弃了他。之后整整八年,她将自己沉入国事中,强迫自己忘掉他。但那份感情似烙印,纵使她将之深埋,随着时间流逝,却变得愈发深刻。
“你若要杀他便先取了我的性命吧。”千易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似看破了一切,“我为别人活了半辈子,临死之前若能为自己活一次也算是值得了,此生别的我皆可舍去,唯独他,舍不得……”
赫连帝的脸瞬间变得苍白,那一刻似有什么在他眼里崩塌瓦解。他知道,他彻底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千易缓缓闭上眼,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一个突如其来的温暖怀抱从后将她抱住,有力而深刻,似要将她融入骨血里。
千易怔了下,睁开眼的刹那便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蓝眸。柔情似焰,迷醉了红尘,眼中的钴蓝如要将人融化,那是从未有过的浓烈色彩,以至于夺去了世间所有的颜色,叫人沉沦。
“你……”千易脑子一下变得空白。
男子的轻唉声响彻在耳边,无奈而宠溺:“这么多年,你总算是坦白了一回。”
吻似烈火袭来,攻城略地,穿越了荏苒时光,将八年间的空白一指拉过。迷醉间,千易看到白玉壁眼里的深情,也看到赫连帝脸上的伤痛以及浪天涯奸计得逞的笑容。
靠在白玉壁的肩上,她咬着唇,面红似血,黑眸轻闪着,刹那间明白了什么。心里甜蜜的同时,可笑又可气。
“你们……竟然合着伙骗我!”身上的力气不知什么时候彻底恢复了,她一下从白玉壁的怀里跳脱出来,气呼呼的瞪了浪天涯一眼,又仰头朝城墙上看去。却见凤阡陌几人撑着脑袋俨然一副看足了好戏的模样。
“若非如此,你这丫头又怎会坦白呢!”浪天涯笑的好不得意,走到近前来,得意的朝白玉壁挑了挑眉,“后土王殿下,本尊出的这招苦肉计没错吧,对付这丫头就得使用这种非常手段!”
非常手段……这手段何止是非常!!
蛛丝马迹窜连在一起,千易瞬间猜到真相如何。从一开始,所有人的人都串通好了的将她一个人蒙在鼓里。雪衣与七星的吵架就是一切的开始,诱使她出城遇到赫连帝,其间恐怕只有那巫云是突然出现的,浪天涯也是怕那小子破坏了计划,所以特别针对他了。
而白玉壁同赫连帝的这场比试……
就像浪天涯说的,是一场计划好了的苦肉计!
料定她千算万算算不到赫连帝会同他们一起演绎这场戏,想起赫连帝,千易美目闪了闪,朝他看去,眼里有疑惑又愧疚。
“八年时间足够忘掉一个人。”赫连帝脸上已恢复了以往的睥睨与傲然,此刻看着千易不再见当年的柔情,“江山帝业与美眷佳偶相比,聪明人都会选择前者,更何况你这丫头实在算不上什么美人,本王也不是白玉壁那个被儿女情长绊住脚的傻子,岂会为了你放弃大好江山?”
赫连帝说的洒脱和不屑,千易闻言笑了笑就听浪天涯在旁边说道:“易王是个聪明人,此次有后土王相助,只怕你回国之时便可坐拥周陈的大好江山,倒是可惜了那所谓的千古第一女帝姬美人,落了个身首异处。不过她好歹也在皇位上坐了个百日,享受了人间极权,就此死了也不该瞑目了!”
千易闻言心头震了一下,才知道赫连帝与白玉壁之间竟还有这样的交易,不过以赫连帝的性子会如此选择也不叫人奇怪。他为帝业痴狂半生,如今终于要得偿所愿了。千易低头笑了下,掩去眼里的晶莹。
“良辰已到,新人也该去拜堂了吧!”浪天涯笑眯眯的说道。
千易抬起头,看着近前那双令人迷醉的蓝眸,红着脸点了点头。
白玉壁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谪仙般的脸上笑意绽放,艳盖世间其他颜色。
两人携手走回城内,千易低着头,从赫连帝身边缓步走过,红唇微微张合。
地平线上红霞已去,赫连帝站在原地,耳畔还回响着女子临去时最后的一句话,“谢谢你。”他没有笑,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那锦囊的边角已经磨破,想来是被人长时间拿出来摆弄。
锦囊里装着的是一截儿女子的长发,青丝牵情丝,那一刻,他脸上的睥睨与傲然渐渐淡去。
一阵冷风吹过,挂起他掌心的长发,一寸寸一根根飘散在长空中,他伸手想去召回,举起的长臂卡在半途中,缓缓沉了下去。
今日过后,他再无任何希望,得不到的终究也留不住……
回头,所见的只有风琉城里动人的喜气红光,而他再也藏不住眼底的苍凉。
他赫连帝,赢了如画帝业,却彻底输了她……
……
风琉城中,红灯凤烛,白玉壁牵起千易的手缓缓走过红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当盖头揭开的那一刹那,蓝眸与黑眸的相汇,便似金风玉露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八年前。
他以为自己此生绝不会动情。
她以为纵使这天地崩塌自己也不会爱上这个男人。
冥冥中上天的捉弄让他二人走到了一起,那般戏剧、那般嘲讽、那般波折却又那般难分难舍。
白玉壁缓缓低头,吻在千易娇美的容颜之上。
这一刻,与子契阔,与子成说。
白玉无暇,绝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