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易笑容僵硬了一瞬便渐渐淡了下去,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将话题岔开:“这四个方面你既都已想到,可是已想好具体怎么实施了?”
燕野深深的看着她,却未深究下去,便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除凤涅卫主军之外再另设三个堂口,分别用作商贸、打探消息、暗杀!”
千易松了口气,心思又赶紧放在正事上来。她略一沉吟后道:“我觉得商贸与消息都暂且可交到廉贞手上,往下咱们再细分职责。至于暗杀那里,自然是交给破军!”
燕野想了想也并无别的意见。至于这名字嘛,千易心头已拟定了主意:邬氏商行、千机楼、影杀!
有朝一日,她会让这三个名字震慑在大江南北之中!
这一早和燕野商议下来之后,千易便去了内室拟好了一封书信,准备让青鸾给送出去。倒是最后,燕野又问了她一句话,倒让千易沉吟许久。
“我记得那位仲秋在凤涅卫中挂的是副统领的职务,他却也是个人才,但对他你究竟是如何考虑的?”
燕野总算问出了千易的一块心病,当初她之所以拉拢仲秋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看中了他的能力,而随着后面的相处她却也喜欢仲秋这种重情重义的性格。但始终有一点,仲秋他到底忠诚于谁?
她和仲秋是共生死多次的朋友袍泽,可白玉壁是他的主子!
除非,他能毅然决然的放弃自己在国师府的身份地位,真正投身到她的身边,否则,千易始终无法完全将凤涅卫交付到他手中。但她内心深处又觉得,对仲秋来说,这样做未免太不公平!而他原本就不似徐仁贵及凤涅卫中大部分人那样,或孑然一身或无所牵挂。
仲秋虽出身寒门,但他的家族,他的根始终是深深扎在这片土壤上的!
“我还需要好好想想。”千易有些沉闷的说,算起来,她也有好些天没见过仲秋了。
沉吟了许久之后,千易还是决定去找仲秋一趟,青鸾本是想跟着去,千易则笑道说,仲秋想来应该在府上,无须他一直跟着,让他先去七星馆跑一趟。
于是乎,千易先让梅竹打听了一下仲秋的去向,听闻他现在在无暇阁那边,千易这便走了过去。
无暇阁。
白玉壁素来不喜吵闹,故而无暇阁附近向来最是清静,下人们纵是经过此处也都会自觉放慢手脚,只是眼下却不知为何,这门口聚集了一大群奴才,一个个都是脸色涨红,死死捂着嘴巴,一副憋着笑的模样。
千易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奇怪的一副场面,她眉梢一挑,心道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有一两个眼尖的发现她的身影后,连忙拾掇起周围的人,拥挤在院门口的人群立刻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千易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一边朝里面走去一边问道:“你们都拥在这里做什……”她话刚要说完,就看到立在院门口的那个身影,眉眼顿时扭曲了一下,然后没忍住“噗哧”了一声。
罗毅立在门口,脸一阵红一阵紫,怒骂声从牙缝里憋了出来。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副统领你还好意思笑!”
千易捂着嘴,实在是忍不住了。就见罗毅头上带着个黑纱罗帽,身上穿着靛蓝暗纹长袍,俨然一副宫中小太监的装扮,也无怪乎千易之前会笑了出来。只是她笑过了之后,看罗毅的目光就带起了怜悯。
好好一个七尺男儿,怎就阉了呢……
“好歹咱们也生死与共过,都是袍泽一场,以后有什么想不开的就来找我吧,别再作践自己了!”千易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罗毅脸色铁青一口牙花子都快啜烂了。
“副统领,我好好的,没成公公!”
“那你干嘛假扮太监?”
罗毅见她那一脸嫌弃的样子,更是气的七窍冒烟。要不是昨天他好心作祟帮她在主上面前说好话,结果一不小心锊了虎须,不然他会落得如此下场?幸好主上还算大仁大义没真的把他送到宫里给净身了,否则他罗毅回来自我了断,今天他穿着这样在外面职守,美其名曰:以示惩戒!
千易当然不知道他干的那些‘好事儿’了,否则也只会送他两个字:活该!
“主上这会儿正在接见礼部那群人呢,你现在进去怕是要等上好一会儿!”罗毅见她径直朝里走着,忙开口提醒道。
千易脚下步子一顿,转身问道:“我不找主上,瞧见仲秋了吗?”
“秋哥?”罗毅疑惑的瞥了她一眼,道:“之前秋哥的确来过,不过是来向主上告假的,难道副统领你不知道吗?”
“仲秋出了什么事吗?”千易心头一凸,前几天她见仲秋时并未听他提起过什么啊。
罗毅摇了摇头,道:“今日我看来脸色不大好,又来去匆匆的恐怕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仲秋家里?说起来,到现在千易还不知仲秋到底住在什么地方,也不知他家中具体的情况。她心思一转,突然朝罗毅睨了过去,开口道:“今日你小子不用在这儿守着了,带我去仲秋家!”
罗毅眼睛猛地一瞪,暂且先不说别的,千易要让他穿着这一身太监的衣服陪她招摇过市?
整个大夏城的最西边,便是寒门庶子盘踞之地,低矮的屋丛显得平寂而单调,在这一片灰蒙蒙的青瓦黑砾中偶尔也有那么几处稍稍飞扬鲜艳些的檐角,但就如天际上散开许久的烟花一般,只有零星点点。
城西,玲珑巷。
几树稀疏的老槐背后,立着一个陈旧的大宅,斑驳的墙面上清晰可见岁月的痕迹,屋顶层层堆瓦上也见破损后反复修葺的模样。这大宅虽已破旧,但这前院后院面积加起来这规模在城西绝对算是一座大宅。
而整个宅子上最为光鲜干净的莫过于门第上那幅牌匾,其上鎏金大书着二字--仲宅。
这样一幅牌匾与陈旧的大宅全然不配,因此显得格外刺眼。
大夏的天气向来怪桀多变,天上日轮高挂黄橙橙的光芒遍洒,但洒落在人身上不但不觉温暖反而透着一股子凉意。
仲秋看着前院后院这一红一白两种色彩,只觉这凉意是从心里透出去的。
后院祠堂里,祖母的棺柩还没入土,丧幡才刚刚挂上去一日,尸骨未寒,前院的喜绸就登堂入室,他父亲仲青阳便急不可耐的将那狐媚妇人给娶进屋来了。对于这宅中的一切,他早已寒心,若非祖母一直不允他离家,他又岂会一直留在这里。
而今他更是再无依恋,只是,他没想到仲青阳会那般耐不住竟连这头七都等不过,不惜背上不孝这等罪名也要将那女人给娶进门来……
远远的有道颤巍巍的身影朝这边走了过来,那是一个老妪,头发花白,饱经风霜的脸上神色慈祥,瞧着和蔼而亲近。
“大少爷,节哀顺变,老夫人在世的话肯定也不愿看着少爷你难过啊……”
“徐嬷嬷……”见到老妪,仲秋脸上的寒意这才淡了下去。整个仲宅里下人只有五个,徐嬷嬷是一直服侍祖母的老人,剩余四个下人便是门房与三个杂务下人。他幼年时丧母后便一直跟在祖母身边由她老人家和徐嬷嬷一直抚养,虽是下人身份,但仲秋待她却如自己亲人一般。现在整个仲宅里唯一能让他有所挂记的也只有这位老人家了。
“徐嬷嬷,你随我一起离开吧!”仲秋垂眸说道。
“老身已是快入土的人了跟着小少爷反倒是个拖累,更何况,这人终究要讲个叶落归根,这仲宅老身是离不得啊……”徐嬷嬷叹了口气,笑容依旧那般慈祥,老眼虽有些浑浊却带着看透世事后的睿智。“老爷和小姐在世时一辈子记挂着的都是门第前那块牌匾,仲氏的辉煌也只有当年的昙花一现。现在的青阳少爷……唉……越来越糊涂,要光耀咱们仲家的门楣以后只能靠小少爷你了啊!”
老人说完这一席话后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颤颤巍巍的重新回了前院。
仲秋唇线紧抿,下颌低敛使半张脸都蒙在阴影之中,显得沉重而郁卒。直到前院的鞭炮声响起,如平地里一声惊雷在他耳边一乍响,仲秋似被定格在了原地,半晌过来,才见他低着头重新走回祠堂,只是隐约可见他的身躯的隐忍与颤抖。
而红筹高挂的前院,欢天喜地的鞭炮越发鼓噪。
……
玲珑巷口的茶肆边上,来来往往聚着不少百姓,都是在议论着仲宅里的两场‘喜’事。
“要说这仲家当家的还真够不孝,母亲前脚刚死后脚他便娶妻,这事儿若是放在南楚那些地方,怕是早就给拖出去治罪了吧!”
“可不是嘛……听说他家祖上倒还出过一个大官,可惜越往后越是败落了……”
“有这样的当家能不败落吗!”
没人注意到茶肆边的槐树林的动静,少女将马拴在一旁,慢条斯理的往巷子内走去,黑眸沉静,叫人猜不透喜怒。罗毅跟在她身后,一身太监服倒是换下了,就是一张脸奇臭无比。
“青鸾,叩门吧!”千易淡淡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