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其变。”白玉壁淡淡的开口,神色一如既往。
萧石放下酒樽,退到一旁,埋头低语道:“属下不明白,主上为何要这么做,明明此举是百利而无一害,事到临头主上为何要放弃?”
白玉壁饮酒的动作轻不可见的顿了一下这才将酒盏送至唇边,冰冷的酒水漫入喉中,蓝眸低敛,掩过刹那间从中游走的几许复杂之色。
他的性格岂会一直任由自己受制于人,姬红鱼入住他国师府,便如一根软肋现于他敌人眼前。而这位长公主显然也是个聪明人物,一早便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与他捆绑在一起。姬红鱼若死了,不单单会使他陷入不利之地,还会让大夏陷入困境。
这一切他决计不会让其发生!
赫连氏的歹心路人皆知,但各种阴谋倾轧依旧沉在水下。这场国宴,本是一场他与姬红鱼暗中联手布下的局。早在宴席开场前姬红鱼便已服下毒药,只需一味药引,宴席中途她身上之毒便会发作。
而那药引便混杂在他赠给千易的那些脂粉中。
此计乃是姬红鱼自己提出,白玉壁蓝眸幽沉,饶是他也不得不说这位周陈长公主确有一些手腕。赫连氏既想百般加害与她,又不肯暴露自己的狼子野心。她便以自己为饵,待她与赫连帝等人共饮时,恰恰毒发,这场光明正大的栽赃陷害便可画上句点。
此计若成,等若束缚住赫连帝等人的手脚,不但能使攻守异位,日后纵使赫连帝他们再想设计诟害,也会捉襟见肘受到牵制。
只是,精心布置的一场好戏,还未开场便宣告破灭。
就如萧石所言,只需告知那丫头实情,她必定会听命行事。只是,此举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她!
一如千易了解他那般,白玉壁又岂会不清楚她的性子。那丫头看似无害内里却骄傲好强,面对阴谋倾轧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行非常手段,但她最厌恶的却是被人利用!将千易收入麾下时,饶是他自己也未料到之后的这一路披荆斩棘走下来,与他最为默契的会是这个曾经自己绝不放在眼中的小小奴婢。
而他又是何时起,竟不再将她视为一个奴婢与下属……
殿中笙歌曼舞,丝竹礼乐连绵不绝,群臣推杯换盏间,无人发现那一刻他眼中闪过的迷惘之色。
那丫头与他而言,究竟是什么?昨日事到临头时,他心中生了踟躇。那一刻,闯入他的脑海中的便是这近乎可笑的疑惑。乃至现在他都觉得荒谬绝伦,他竟会因一个女子改变了自己的判断?
白玉壁饮酒的速度莫名快上了几分,一侧的萧石率先察觉不对,不由轻声唤了一句:“主上,你没事吧?”
外界的声音将他漫游的神思拉了回来,蓝眸中重复清明,白玉壁眉间微蹙,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之色,沉声道了一句:“无碍。”唯有微抿的唇线泄露了几许此时占据在他心头的阴霾。
上座间,身边的一丝动静让千易不得不移转视线,恰恰错过了从白玉壁脸上闪过的那抹异色。
赫连无妄持着酒樽站了起来,慢条斯理的绕过酒桌,在她们对面俯下身。
“公主殿下,沿途的一路卑职对殿下多有冒犯,如今想来卑职内心惶恐,谨以此酒以示卑职的歉意,还望公主殿下赏个情面。”赫连无妄一脸歉疚的说道,这样的神色出现在他的脸上只叫人觉得虚假。而他倒在姬红鱼近前的那杯酒……则让人心头一沉。
一时间,殿中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此处。
千易呼吸微顿,目光紧盯着姬红鱼近前的酒盏,思绪百转。众目睽睽之下,赫连无妄纵是想下手应该也不会选择这种时机,但这个人行事乖张透着股邪气,比起赫连帝更叫人捉摸不定。
千易一时也无法肯定,这个疯子会不会胡来,那杯酒无毒便罢,若是有毒……这个赌注就太大了!
她下意识的朝白玉壁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他朝自己微微摇了摇头。这意思是示意她不用理会吗?
白玉壁笃定赫连无妄不会下手?
踟躇了片刻之后,千易还是选择相信他,静静的坐在一旁未有任何动作。
“本宫不胜酒力,这杯酒便罢了吧,无妄将军一路辛苦,至于其他事情将军不必太过介怀。”姬红鱼镇定自如的回绝道,仪态风华不减。
“方才公主殿下向一介奴婢敬酒时倒未曾听说不胜酒力这等话。”赫连无妄低笑了声,眸色愈发危险。
“莫非在公主看来,本将军还比不上一介奴婢?”
姬红鱼美目微寒,已带了几分疏冷:“将军说笑了,在本宫看来千易姑娘乃是友人。”
千易闻言心头莫名一凉,直觉不妙。
“友人?”赫连无妄眉梢微挑,哂笑一声,话锋猛地一转,“既然殿下已不能再饮酒,那就让你这位友人代劳吧!”
千易抬起头正对上那双危险的眸子,她瞳孔微缩,心里已然清明,从一开始赫连无妄就是冲着她来的!
至于姬红鱼……一句‘友人’,让她这个做‘奴婢’的怎么担当的起啊……
这时,就见姬红鱼面露为难之色,似想护住千易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片刻后才听她软软的说了一句:“千易姑娘乃是国师大人的亲信,便是本宫也不好使唤,怎好让她代劳,这杯酒就让蓉儿代为受用吧!”
一旁的蓉儿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惊恐之色,骇然的看着自己主子,想要求饶却又被场上这气氛骇的不敢开口。
赫连无妄冷嗤了声,轻蔑的看了眼蓉儿,道:“她算什么东西,也配喝本将军亲自斟的酒?”他说着,一脸邪笑的盯着千易,“本将军听说国师派你来伺候公主殿下,既是如此这杯酒让你代劳也不为过,想来你家主子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千易眯眼打量了他一会儿,唇角突然一勾,黑眸坦荡清明,左看右看她都是躲不过了,一杯酒而已她还当真怕了不成?她举手正要拿起酒盏,一道低沉的男声就在旁边响起:“二弟,宴席之上你胡闹什么?”
赫连帝凤目阴沉,终于按捺不住出手制止。
赫连无妄眼中荡起一抹得意,笑意玩味的朝他看去,声音不高却足以让上座中的几人都听到:“大哥这是怎么了?一杯酒水而已还怕会难倒了你的小情人不成?”
赫连帝对千易的心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在大夏朝臣与王孙贵子看来这位周陈贵胄不过是与国师争一口气罢了,并非真的有多在乎她。但赫连无妄此言一出,倒似在说千易对赫连帝有多重要一般。
这话似玩笑,但在场几人都知他所言的乃是事实。
千易不禁朝赫连帝看了过去,早上的时候她就有些在意,这一天下来他都显得极为沉默,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如此低调才是。
这时却见绿翘莲步轻移到赫连帝身侧,在他耳畔低语了什么。赫连帝眉头突然一皱,目光落在赫连无妄身上多了几许揣度与端倪,却不似之前那般咄咄逼人,神色反倒有些奇怪。
而赫连无妄脸上的笑容更添邪气。
见此,千易已肯定那酒水十有八九有问题。只是,恐怕并非什么穿肠毒药。否则赫连帝也不会突然沉默下去。
千易笑意有些散漫,端起酒盏打量了一会儿并未急着饮下,余光密切注意着周边的动静。远远的就见一个人影朝他们这里走了过来。
“既是饮酒,不妨让本侯也来凑个热闹如何?”轻佻的笑声响起,却是巫逸轩端着酒盏走了过来。
赫连无妄眸色微动,端详了巫逸轩一会儿,突然笑道:“天裕侯?早听说大夏有你这样一位青年才俊,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无妄将军初来我大夏,倒是对咱们大夏的人事极为清楚。”巫逸轩笑吟吟的说道,自然而然的拿起赫连无妄带来的酒樽替他斟满一杯酒,“既是如此,本侯可得与将军多饮几杯,我先干为敬!”他笑意幽深,仰头就将杯中酒饮下。
场上的氛围一时有些奇妙,谁都看得出巫逸轩是过来救场的,现在就看赫连无妄喝不喝自己带过来的那一杯酒!
若是有毒,那便是他自食恶果,若是他不喝,也直接证实了此酒有问题,千易也能顺势回绝。
赫连无妄突然一笑,他本就生的邪魅,这一笑眼尾不禁上扬眉宇间便带了几分睥睨与嘲讽之色。只见他伸出两指慢条斯理的捻起酒盏,送至自己唇边,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的将酒饮下。
巫逸轩眉梢一挑,朗声赞了句,“爽快!”他微微一笑,面朝姬红鱼施了施礼,转身离开时目光似无意的朝千易看了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大抵是:他只能做到如此了。
千易抿了抿唇,看赫连无妄的目光一时也变得奇怪了。
难道之前都是他们忧思太重?
赫连无妄挑眉看着她,脸上的意思很明显,他都已经喝了难道还怕这酒水有毒不成?
千易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盏的刹那,她正对上赫连无妄诡异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