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一心想回大楚，何必再这时强拉她回来。”男子的声音轻缓却又寂寥，似一望无际的空荡水原，明明无尘无埃却荡出万千波澜。
萧石眼睛微微一睁，压不住心里的惊愕。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千易这些年暗地里的一些谋划布置，也知她有意无意的打探着与大楚有关的消息。他虽明白这些瞒不过主上的耳目，但他没想到此番那丫头回大楚却是主上刻意为之，不是为权利谋算，只是想顺从她的心意……？
“主上……那丫头一直在府中长大，按理说不该和大楚有半点联系……”萧石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道：“难道主上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白玉壁举至唇边的酒杯顿了顿，仰头饮下，低敛的眉眼处可见几许迷离。
他放眼天下，何曾为谁驻足？起初将她留在身边，不过临时起意，觉得这个小女奴实在奸猾。明明是低到尘埃里的蜉蝣，却妄图成为遨游天际的鲲鹏。她狡诈、狠辣、善变、诡计多端。从一开始他就清楚这丫头留在自己身边别有目的，女子求取力量，古往今来若用的招数莫过于以色侍人，但她偏不屑如此。那丫头身份何等低微，却不知哪来的骄傲。她入他麾下，为武将，为谋士，为棋子，才谋智计，不输须眉男儿。
便是知道她心怀叵测，他也未曾看在眼中。他不信有自己掌控不了的卒子，但就这个卒子……容色不过三钱，仪容难超二两，怎就叫他放在了心上？
是龙涎山寺佛前静坐的那一晚？是她喝醉酒野猫般上房揭瓦的那次胡闹？还是含天门上一夜的陪伴？
白玉壁蓝眸轻眯却已回想不起，他严谨谋算了半辈子却被自己手上的一个棋子搅乱了心房，便是现在他也觉在心头横冲直撞的那股悸动与情愫无比荒唐。但不知从何时起，他竟已喜欢上这荒唐的感觉，随着那丫头的远去，这感觉越演越甚。
那丫头去大楚的目的，他再清楚不过，她想对慕氏复仇……不，恐怕不止慕氏那么简单！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名字，那次醉酒后，他似从那丫头嘴里听到。
“……无垢……”
萧石听到这二字，觉得奇怪，便跟着念起来，“无垢，无垢？这是个人名吗？”
白玉壁没有回答，萧石自个儿寻思着，不知想到什么咧嘴笑了起来，“用这个当名字倒也奇怪，不过说起来楚国那傀儡皇帝倒也叫这个名字，一个楚无暇一个楚无垢，楚国皇室这两姐弟天差地别，但结局却都一样惨淡。”
楚无垢！
白玉壁的眼角轻不可见的跳动了一下，蓝眸深邃了起来。他怎忘了世上还有一个楚无垢！但要说千易会和楚无垢之间有什么联系的话实在耐人寻味，但那丫头身上的秘密太多，耐人寻味的事也太多，绝不少此一件！
萧石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正要开口，却见罗毅一脸紧张的走了进来。
“主上，野鸦的人传信回来了。”
萧石从他手上接过信，嘴上还笑说着：“这群家伙，也是，按理说大楚那边的消息早该传回来了，怎么拖沓到现在。”他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信纸，却见罗毅面有吞吐。
“还有什么事？”萧石追问了一句。
“那个……今早下边有人传信来说在城外看到了仲大哥，他身后还跟着百来号人……”
萧石手上一顿，下意识的朝手上的信纸看了去，瞬间，他面色大变。
“主上！”萧石将信放在白玉壁面前。
似有什么在那双蓝眸中炸开，白玉璧忽然起身朝外走去，萧石见状连忙跟上，急声询问道：“主上要去哪里？”
“回龙坡。”他声音清冷凛冽，隐约间似有寒潮破开了竹园内的暖意倾泄入内。
……
回龙坡位于西城外陋衣巷与隶人道中间，本是一处荒芜之地，此时却见校场高筑，高台上火红的旗幡翻滚，旗面上一只火凤似要展翅高飞。
一辆清简的马车远远的驶了过来，停在了校场口。
高台与校场外一直都有守卫，却见那马车只是停在哪里半晌都没有动静，不免叫人觉得奇怪。舒玄闻讯从营地里走了出来，他还没走出校场，便瞧见坐在车外驱马的那个身影，神色微微一变，调头就朝主帐走了过去。
“统领……”舒玄撩开帐门走进去，就见除了徐仁贵外还有几个陌生面孔。
“怎么了？”徐仁贵从舒玄的神色里瞧出几许不对。
舒玄张了张嘴，正要开口，一道清冷的男声就从帐外传了进来。
“你如今已是兵部郎中，未得准许擅离军营，是将军法放在了何处？”
徐仁贵闻言猛地站了起来，神色大变，男子的身影已从帐外走了进来，高冷出尘，不可攀附，蓝眸里神色微寒。
“卑职见过国……后土王殿下。”时至今日，白玉壁权掌五部，身兼国师，受封后土王，手握碧玉王玺，以‘殿下’称呼绝不为过。
徐仁贵忙俯下身见礼，低头的瞬间他目光担忧的朝身后瞥了一眼。
白玉壁未曾理他，目光漠然的扫过帐中的另外三人。
“殿下……”一人从徐仁贵身后走了出来，目光有些复杂，正是仲秋而帐中另外两人，却始终没有见礼。
这二人，一个面若桃花，一双上挑的媚眼揉杂着七分妖气三分媚气两分邪气，妖娆妩媚远胜女子；另一个皮肤黝黑，身形魁梧，又做儒生打扮，瞧着不伦不类。帐中只有这二人见到白玉壁后不曾见礼。
萧石紧随而至，皱紧了眉头，他顺势朝那二人看去，眼中同样带着敌意。
白玉壁恍若未觉一般，只看着仲秋，声音轻若点水，“人既已回来了怎不回府里来？”
“主子那里还有些吩咐，属下想先置办妥当后，再回府上。”仲秋低声回道，他已脱离了紫衣卫，口中的‘主子’自然就是千易了。
萧石只觉他的口吻有些陌生，几次想要说话但又不好插口。
“仲秋与这二人留下，”白玉壁朝仲秋身后二人所在的位置指了指，淡淡道：“其余人都退出去。”
徐仁贵惊震的抬起头，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依言退了出去，只是仍不免担忧的几次回顾。
帐中一片沉默，无声中涌动的暗流叫人心悸。
白玉壁负手而立，他凝视着近前的沙盘，蓝眸若有似无的朝那二人所在的地方扫了一眼。只一眼，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急窜上人背脊，紧接着男子淬冰般的声音响起。
“无暇五虎将今日竟来其二，我大夏城还真是蓬荜生辉！”
仲秋面色微凛，跟在他身后的两人自然就是凤阡陌与杜十郎。而被白玉璧一口道破了身份，凤阡陌二人也只是咧嘴轻哼了一声，心有防备，面上却无丝毫忌惮。
“殿下！”仲秋抬起头，面容沉着坚定，上前了一步刚好挡在他二人身前。
白玉壁并未理会他。
帐中的对峙叫人心寒，仲秋也没想到对方会来的这么快，他本以为大局初定，白玉壁即便知道他们回来了也不会这么急切的召见，没想到，不过一日，不是召见而是直接找上门来，甚至直接道破凤阡陌他们的身份，不给他半点遮掩的机会。
“她此去大楚是否还为了楚皇？”
冰冷的声音不容置喙，仲秋惊愕的抬起头，怎么也想不到白玉壁会问出这样一席话来，而那双蓝眸所凝视着的正是凤阡陌二人所在的方向。
刹那间，一个念头同时滑过仲秋三人心头，白玉壁这男人到底知道些什么？
大帐外，萧石死死盯着徐仁贵，面沉如水。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连大楚的军队也敢收留！”萧石低声朝徐仁贵咆哮道：“千易那丫头脑子犯浑，你身为她的下属也要跟着胡闹不成？这群人是什么来路？大楚无暇军，是楚无暇的旧部！你敢将他们留在麾下就不怕翻身被他们吞了！”萧石感觉血气直冲脑门，他知道那丫头胡作非为、胆大包天惯了，但没想到她胆子大的竟敢将这样一只兵马给收归了！
夜鸦此次传信这么晚才到，只怕也是那丫头暗中做的手脚，就是怕此事先叫他们给知道了。
胡闹！这丫头简直是要在天上捅个窟窿啊！
“卑职相信主子这么做自有她的理由。”徐仁贵固执的说道，任凭萧石好说歹说他都不为所动。
萧石见状也知自己一番口舌全叫牛听去了，不禁冷笑了声：“我算是明白那丫头为何要留你一条性命了。”他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却见舒玄等凤涅卫的人都是一脸冷漠的看着他，萧石见状气笑了，眯眼说道：“原来如此，什么凤涅卫……由始至终你们所有人都只听一人号令吧！”
徐仁贵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主子是后土王府的人，我们自然也算殿下的人。”
萧石差点气笑了，“老徐，咱们好歹也曾同僚一场，即便现在各为其主，但主上对那丫头到底如何，你是清楚的，你真以为这些年凤涅卫的一切主上什么都不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