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个刚结出如珍珠般果实的葡萄架下,坐着十六七个满身污秽头发篷乱干枯的女子。
她们相依相偎地坐着,有的哼唱着小曲,有的独自照着镜子痴笑痴语,还有的互相替对方捉着身上的虱子,捉到之后不是掐死扔掉而是直接往嘴里一扔,然后有滋有味地嚼了起来,仿佛那是人间第一美味……
香翠看得恶心至极,抚胸转头就干呕起来。
然而尹月却无动于衷,看着她们,她心里升腾的只是寒气,一团团的寒气,这辈子永远都没有办法再散开……
想当年,她也被人像拖死狗一般拖来了这里,那个时候,轩辕宇墨刚登基不久,前朝失宠的妃子都被轩辕宇墨大赦放出了宫,所以自己进来的时候,这里比现在还荒凉,冷恻恻凄惨惨就是一座鬼殿。
她独自一人死在这座鬼殿之中。
如今才过去了一年,这里已经不再人烟绝迹。
那些女子,曾经年轻美貌巧笑如嫣,曾经也是君王手心里的宝贝,她们的唇曾经柔软光泽,给予过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美味的享受,她们的手曾经白皙柔嫩,曾经在那个男子的身上四下游移……
只是色未老而爱已驰……
君王的薄情由此可见一斑。
她不肯让轩辕宇墨宠幸其它的女子,原也是心疼这些命运多桀的女子,想着改朝换代之后,她们仍然可以完璧归家,重新开始自己的一生。
这时,那些女子显然已经发现了她和香翠,她们先是有些不安,随即愤怒地站了起来,失去光华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嫉妒。
她们齐齐朝尹月和香翠走去,嘴里恶毒地攻击着。
“这俩个丑女人是谁?”
“管她们是谁!这里除了失宠的妃子,谁又会肯来这里?”
“不错!既然她们跟咱们一样,凭什么她们衣着光鲜?”
“不仅衣着光鲜,头上还插着价值连城的珠钗呢!”
“皇上真偏心!咱们进来时可将华服与珠钗之类的给夺了去的。凭什么她们可以穿戴成这样啊!”
“呃。会不会是皇上没打算将她们永久地关在这里?”
“哼哼!不管皇上怎么想,总之她既然来了便别想囫囵地活着出去。咱们今儿个就算杀了她们吃了她们,皇上又能把咱们怎么样?拖出去处斩?那倒也不错!远比关在这里受罪强!”
北溟条律,打入冷宫的妃嫔连自杀的资格都没有,一旦自杀,那么便要株连九族。
所以冷宫的日子再凄惨,妃嫔们也得度日如年地熬着。
“说得也是。倒不如一了百了!”
“杀了她们!”
“杀!”
这些妃嫔在进这冷宫之前,心理已经有些扭曲了,进了这里之后长期的无人问津,以及长期的挨饿受冻更令这些曾经锦衣玉食的千金们变得凶残疯狂失去了常性。
如今见着俩个衣着光鲜花样似的女子就这样活脱脱地站在她们面前,让她们想起曾经的美貌,更想起曾经君王的宠幸,不由又妒又恨,一时之间便杀性大起,只觉得将这俩个女子撕碎吃了才能解恨。
她们瞪着闪着凶光的眸子恶狠狠地朝尹月和香翠扑去。
香翠原本对尹月的身手很有自信,觉得以她的身手对付一两个疯子简直易如反掌,可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些女人竟然齐齐上阵,看着她们狰狞的脸,还有一双双冒着凶光如狼似的眼睛,早就吓得双膝发软,急忙拖住尹月哀求道:“娘娘!这些女人都疯了!咱们还是赶紧跑罢!”
尹月将她挡在身后,淡淡地说道:“你先走吧!这里交给我。”
香翠虽然害怕,却也不肯先走,麻着胆子挡在尹月面前,对着那群狂奔而来的女人大声叫道:“站住!站在你们面前的是月贵妃娘娘!还不快跪下行礼!难道想被砍头么?”
她原本以为抬出尹月的名号能够吓退这些女人,不想这些女人听了这番话越发地疯了,一个个喋喋狂笑,脚步越发快了。
香翠吓得不行,张开手臂挡在尹月面前步步后退,慌声叫道:“娘娘,咱们没必要跟这群疯女人计较,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赶紧离开这里罢。”
尹月笑着轻轻地将她拨到身后,“你去门那边呆着,看着我收拾她们,如果发现我应付不来,你再冲出去叫人来帮我好了!”
说着已经主动地迈开步子朝那群女人走去。
“娘娘!不要啊!”香翠伸手去拉她却拉了个空,见她转眼间已经冲到了那群女人面前也只好依着她的吩咐急忙退到了大门后将门打开了等着,只待一发生险情,自己便急忙跑出去搬救兵。
她知道尹月武功高,对付这些娇生惯养的女人应该轻而易举,但到底还是怕出现意外,所以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个不停。
而此时此刻的尹月步履从容,身形飘动,手微扬间,已经点了不少女人的穴位,令她们呆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眼见就快冲出包围圈之时,突然看到前面的两个女子尖叫一声身子就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而她们的身后竟然是衣衫依然整洁,发髻丝毫不乱,脸色虽然苍白却依然难掩其秀丽之色的尹秀芸。
她薄唇紧抿,手里持着一根削尖了头的木条正狠狠地朝其它向尹月攻击的女子后背猛猛地插了下去。
一时之间,呼痛声此起彼伏,鲜血四溅,很快,她已经利落地干掉了四五个女子。
那些女子受了重伤躺在地上大声哭号着咒骂着,身上的鲜血汩汩而流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
尹月住了手冷冷地看着尹秀芸一动不动,等待着她向自己发动攻势。
可是尹秀芸将最后一个女人刺倒之后便将手中滴着血珠的木条扔在了地上,长呼一口气,对着她关怀备至地问道:“月儿,你没事罢?”
尹月嘲讽地笑道:“我没事。不过我实在不理解你在做什么。怎么?不再想置我于死地了?”
尹秀芸缓缓摇头,“不。我只是想帮你。以前的事情是我错了。我不该三番四次地害你。无论你是听雪,还是我的亲妹妹尹月,我都向你真诚地道歉。”
尹月勾唇一笑,“晚了。尹秀芸,你永远不可能再走出去了。”
尹秀芸点头,“我知道。如果这样能够让你解恨,我愿意老死在这里。”
尹月挑了挑眉,“嗯。我想也是。而且看起来你的适应能力极强,这里虽然条件艰苦,可你却仍然过得挺好。既然如此,那就好好享受这种生活罢。在这里,至少你不必再费尽心血地想着要害谁。”
尹秀芸缓缓点头,“嗯。这里令我心静,令我有时间回想从前,找到曾经善良的自己,真的挺不错。”
尹月沉默了,看了她半晌,突然问道:“你真的悔过了?”
“嗯。我错了。所以甘心受罚,无怨无悔。”尹秀芸语气坚决地说道。
尹月叹了一声,“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对不起。”尹秀芸沉重地道歉。
尹月摆了摆手,“算了。其实我也不是小鸡肚肠之人,你既知错,又已经在这里受了罪,我也没必要对你穷追死打了。等过些时候,我会在皇上面前说些好话,让他赦你出宫罢!”
尹秀芸听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哽咽道:“多谢妹妹!”
尹月转眼看了看四周,轻声说道:“你脸色极差,看来这里的饮食堪忧啊!这样罢!难得我们姐妹尽释前隙,不如我让香翠去拿些酒菜来我们喝几杯罢。一来祝贺我们重拾姐妹情缘,二来调理一下你的身体,你看可好?”
“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尹秀芸谦卑地说。
尹月便转头对仍然一脸惊慌不定的香翠说道:“香翠,快去着人准备些酒菜来罢!今日我要与姐姐好好对饮一番。”
香翠不安地看了一眼地上痛苦呻吟的女人们,低声劝道:“娘娘,这种地方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离开罢。再说了,尹妃多次害你,香翠实在不放心将您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万一她……”
尹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放心。我自有分寸。如果我保护不了自己,又怎么敢踏入这里?你只管放心地去罢。”
香翠知道她一向说一不二,决定了的事情便雷都打不动,无奈之下只好应了转身匆匆离去。
香翠一走,那老婆子便颤微微地出现了,她一看到地上一片狼籍,不由叹了口气,说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折腾死了自个儿?”
说着蹒跚着腿将那些倒在路中央的女子费劲地拖到了一边,又提了一桶水洗干净了血迹,便又悄悄离开了。
尹月看着老婆子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倒是个挺一种通透的人。”
“是。这些日子多亏她一直照顾点拨我,这才让我想通了不少事情。”尹秀芸轻轻点头。
尹月眸光闪了闪,没有再说话,径直走到廊前桌前的椅子上坐了。
尹秀芸也在她一旁落了坐,低声说道:“我听说爹爹的事情了。他临死前可受了罪?”
“没有。他死于心疾。”尹月摇头。
尹秀芸垂了头,低声问道:“妹妹这样做是为了向我报复么?”
“你可以这样理解。”尹月戏谑地笑了。
“是我害了父亲……”尹秀芸闭了闭眼睛,慢慢站了起来,对着尹月跪了下来,“妹妹,我有个不情之请,求妹妹看在我们同一个父亲的情面上答应。”
尹月点头,“你说。”
“爹爹曾经给了我一枝珠钗,说原是祖母曾经戴过的,是我初进宫时给我的礼物。如今爹爹客死异乡,只怕九泉之下也孤独得紧,求妹妹拿了去想办法放进爹爹的坟墓里罢。这样的话,也就当祖母和我都还在他身边陪伴着他。”尹秀芸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泪水从眼角扑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