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避开侍卫,最后安全无虞地抵达了霁雪宫。
脚刚落地,便隐约看到月光下,轩辕澈坐在院中的石桌前静静地凝视着她。
风起,衣袂翩然,黑发拂面,竟一如当初见面时的俊美飘逸。
尹月深吸了一口气,举步款款向他走去。
随着她越走越近,他原本平静如水的眸中立即微微泛起了涟漪,等到她完全到达他面前停下时,她可以很清晰地听见他紊乱的呼吸声,更看得见他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
显然,他很激动……
“听雪……”他叫得一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艰涩暗哑,像风干的雪梨干巴巴地没有一点水分。
他急忙闭上了嘴唇,努力地吞了口口水,再次开口,“是你么?”
看着他这副激动、兴奋、痛苦,又不敢置信的模样,尹月的心很是难受,她踏上一步,伸手主动地握住了他的手,低声说道:“是我。我是听雪。那个害得你到这步田地的听雪。”
他摇头,即便她的声音依旧如往昔般熟悉又动听,即便她就站在他面前,即便看清楚了她生动鲜活的眉眼,即便紧握住了她的手,却仍然不敢置信,恍恍惚惚地只害怕这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将手反扣了过来,指头搭在了她的脉搏上,当真实地感觉到她肌肤的温度,更感觉到肌肤下的动脉在一下一下跳得有力时,两颗泪珠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顺着眼角滚落而下。
“听雪……真的是你……我这是在做梦么?”他犹自不敢确信地低语。
“这是真的。你能够感觉到我的。”尹月心酸莫名,伸手轻轻地拂过他的脸庞。
他闭眼捂住了她的手,泪水汹涌而出,哽咽低语,“我就知道你绝不可能就此死去。”
“不。你错了。我的确是死了。”尹月摇头,眼中也盈满了泪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明明听到了你的声音,明明紧紧地握住了你的手,明明感觉到了你肌肤的温度,还有你脉搏的跳动!这明明就是活着的证据啊!”轩辕澈惊惶,眼睛里有疯狂有混乱。
尹月苦笑,“你别急,听我慢慢说给你听。你要答应我,在我说的过程中尽量不要打断我的话,你可做得到?”
他用力点头,“只要你别说你已经死了,我绝不打断你。”
“随我来罢!”尹月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转身缓缓地往里走去。
轩辕澈满心惶恐满心焦虑满心疑惑,却不敢出声相询,他害怕她会生气,从而甩开他的手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以后再也不肯出现在他面前,他又得重坠地狱日日夜夜承受着相思烈火的焚烧与折磨。
他不要她走,不要!
尹月牵着他的手一步步地走着,每走一步,当日血腥而残忍的记忆便涌现一点,她的心痛苦而煎熬,只觉得自己行走在被火烧得通红的利刃上,每走一步都痛得撕心裂肺……
当终于走到床前,她这才松开了他的手,缓缓地坐了下来,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地在雕刻着百鸟朝凤图纹的床上摸索着,低声道:“一年零两个月又十天前的今日,我在这里痛苦地呐喊挣扎,几次生死间徘徊几度以为自己撑不过去要死在这里,最后总算侥幸撑过诞下了孩子。当听到孩子‘哇’地一声大哭的时候,我瞬间便轻松了快乐了,只觉得他的到来让我所有的苦都变成了一种快乐。产婆将他洗干净了送到了手上,我记得当时他好小啊,整个人加起来都没有我半条手臂长,我很怕会不小心弄折他的手啊脚啊什么的,所以当时真的是不敢抱的。可是又真的真的好想抱他吻他啊,所以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了怀里……”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母爱的光辉让她整个人都变得高尚而美丽。
轩辕澈看着她,心疼不已,却不敢伸手去抱她,不仅害怕亵渎她,更怕惊扰到她惹她生气,于是就这样竭力让自己平静地听她讲述往事。
但是下一刻,他看到笑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痛苦是愤怒是仇恨,她的声音也变得满含痛苦,“只可惜幸福太短暂,在还来不及好好抱抱孩子吻吻他好好对他说句话时,突然我的贴身丫环如意,那个你一直夸赞说她一脸喜气的那个,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颤微微地叫道小姐大事不好,皇上来了!我当时以为她是激动的,还嘲笑她没见过世面。她正欲说话,轩辕宇墨已经带着一队侍卫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杀了如意,不由分说地将孩子从我怀里夺过来,更不由分说地拿剑架在我脖子上,然后捧着一个个大红漆盘给我看一个个的人头。那是我爹我娘我哥我妹,那天晚上他们是受轩辕宇墨的邀请进宫的,说是家宴,说是一起等待孩子的降生。我记得那天他们来的时候满脸喜庆,我娘还拉着我的手直夸轩辕宇墨善良深情……”
说着说着泪就流了下来,哽咽道,“谁都没料到我前脚因发作回霁雪宫生孩子了,后脚他就展开了一场杀戮,用我家人的血清洗了御花园的地板……”
说到这里,她仿佛又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大红漆盘,看到了一个个亲人血淋淋的人头,还有轩辕宇墨近乎狰狞变态的冷笑,这让她痛苦不堪,心痛得无法呼吸,再也说不下去,伸手紧紧地抓住了胸前的衣襟转身靠在了床栏上急促地喘息着。
轩辕澈心疼得要命,鼓足勇气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只盼望掌心的温度可以给她些微温暖些微安慰些微勇气。
他这举动的确让她的心好受了些,深吸一口气感激地对他轻轻一笑,哑声说道:“谢谢你。我没事。”
他不说话,握住她的手却微微用力。
尹月又作了几个深呼吸,举袖擦尽了脸上的泪水,整理好情绪继续说道:“那并不是结束。接下来,他血洗了这里,并令人拖死狗一般拖离了这里扔进了冷宫。当时我刚生产,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下身流血不已,我躺在布满灰尘的冷宫,汩汩而流的鲜血将我全身染湿,我很冷很冷,看着周围的一切怎么都没办法想通前一刻还待我情深意重的男子,下一刻怎么可能杀我亲人夺我孩子更将我扔进冷宫呢?我不敢置信,甚至心里还有一点盼望,盼望他会突然进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又或者他误会了我和我家人,那些由他口里说出的罪名是他误信了小人,他会接我出去……”
说到这里,她再度停顿了下来,嘲讽地笑道,“我有多可笑多可悲多可恨?即便亲眼目睹我亲人的惨状,却竟然依然对他抱有希望……”
轩辕澈看得心痛至极,终于鼓足勇气将她抱入怀里,很想告诉她不用在意一个不珍惜她的男子,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始终会有他在原地等候着她。
可是他嘴唇张了张,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此时此刻,他自身难保,他又能够给她什么?
是能保证她的安全,还是能够帮她报仇血恨?
一时之间,他突然恨极了自己的消极与无用,更后悔当初就不该轻易地就放弃了皇位放弃了她。
如果此时的他是皇帝,就算得不到她,轩辕宇墨也断然不敢这般残酷而血腥地待她罢?
尹月感受到他的痛苦与激动,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低声说道:“别激动。那不是最终的结局。”
轩辕澈摇头,沙哑地说道:“别说了。我不想再听下去了。现在,只管告诉我,我能够为你做什么?”
尹月摇头,眼神忧伤地看他,热泪纷扬而下,“不。让我说罢。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机会跟任何人倾诉,因为就算我说了也没有人信。在那张罪状上我亲笔签下的名字让我有口难辨。而相信我绝不可能做出谋权篡位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只剩下你了。你若再不肯让我说,我真的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别哭别哭。你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愿意信!只要你别哭!真的!别再哭了。我心都快给哭碎了。”轩辕澈只觉得胸口剧痛,仿佛那颗鲜活的心被人残忍地一点点撕开。
“那你仔细听好了。”尹月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慢慢站了起来,一步步地走到门口停下,看向外面苍茫的夜色哑声说道,“那天晚上,我被拖拽到冷宫后正无比痛苦之时,门突然开了,我激动地回头,希望看到的是轩辕宇墨,可是并不是他,而是尹秀芸。虽然没想到会是她,但因为看到她抱着我孩子进来了,我当时激动得欣喜若狂。恳求她将孩子让我抱抱,可是就在她递给我我伸手去接的时候,一枚利箭从我手背上擦过,尹秀芸跪了下来一脸哀愁地说轩辕宇墨不让我碰孩子,如果我不肯认下他口中的罪行,就连孩子只怕也保不住。我虽然不甘心,不想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可是却不得不认,因为我没法让孩子也沦为我同样的下场……”
听到这里,轩辕澈一脸的不敢置信,颤声问道:“于是你就签了?而那些罪名根本不存在?”
尹月缓缓点头,“是。为了孩子,别说让我签个名字了,就算赴汤蹈火粉身碎骨我也认了。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当我的名字刚刚写下之时,那原本一脸同情的尹秀芸瞬间就变了脸,她将那罪状夺走了,得意洋洋地笑着告诉我了一个残忍的事实。原来那天晚上,她故意引诱我哥哥,故意将一把匕首塞进了我哥哥的衣服里,更假借我的名义向我父亲送了一封信。我爹爹根本没作它想,拆都没拆封就将信揣进了怀里。然后她令人向轩辕宇墨告发,说我兄长身带凶器,我父亲身揣退位诏书竭力弑君篡位,轩辕宇墨震怒无比,立即招来御林军将我一家悉数杀了!杀了他们之后又立即赶赴霁雪宫将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