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是南宫坷赏给他的王府总管,名叫洪天。
自从他被押送回来之后,南宫坷没让他受一点委屈与羞辱,不仅亲自在城外迎接他,并且当众就宣他为北溟诸候王,更将轩辕澈居住过的质子府赐予他居住。
而洪天,还有府里的仆人也一并都赐予了他。
表面上看来,这是极大的恩惠,可实际上他知道他这是遭到了软禁,因为他连出城的权利都没有,即便出个府,也总有洪天如影随形。
洪天身材消瘦高挑如竹竿,面容苍白无色,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做起事来干脆利落,管理起下人来雷厉风行果断狠厉,不容许有一点点错误,所以下人们都很畏惧他。
而轩辕宇墨对于他也是十分忌惮的,一来知道洪天名为管家,实则是肩负着监视他的职责,二来他偶然从洪天那双难得完全睁开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如狼似虎般的精光,那是拥有深厚内力修为之人才有的眸光。
轩辕宇墨很清楚自己的困境,所以虽然时时有想要逃跑的心思,可是却从来不付诸于现实。
对于卧薪尝胆的那一套,他向来很擅长。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看来良安公主挺有范。”
洪天恭谨地点点头,并不置一词。
俩人一前一后拨开人群往黎府行去。
当他们离开时,尹月这才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看着轩辕宇墨的背影冷冷地笑了。
轩辕宇墨,我们之间没完!
看他行走的方向,正是前往黎府,显然也是受到了邀请的,看来他在这里活得很是滋润。
暂时不想碰面,所以尹月并没有紧随其后,而是随意逛起街来。
虽然所过之处,无人不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不过她已经习惯了,所以根本就不在乎。
一路逛过去,很快就逛完了正街,正欲转身去黎府时,突然被一个人从背后狠狠地撞了过来。
她踉跄几步,险些栽倒,晃眼间,看到一个衣着华丽,头发篷乱,面容却十分清丽的少年风驰电掣般从她身旁跑过。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三四个青衣男人在追着。
尹月并不想管闲事,所以懒懒地转身想离开,只是才走得一步,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小孩子委屈而惊吓的哭声。
她回头,却见一男人将一衣着褴褛的小叫化子举在半空作势凶神恶煞地欲往地上扔去。
那男人正是方才追人的男人之一。
尹月眉头一皱,几步上前伸手一点。
男人手腕一软,手一松,孩子就直坠坠地往地上坠去。
尹月手一抄,稳稳当当地将孩子抱在了怀里。
男人踏上一步,大掌正欲抓向尹月,突然一个男子折了回来,低声斥道:“你在做什么?忘记我们还有要事么?快走罢!”
男人恶狠狠地瞪了尹月一眼,却还是转身疾行而去。
尹月将孩子放了下来,皱着眉头问道:“你偷了他什么东西?”
孩子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抽抽噎噎地说道:“冤枉!我什么都没偷。不过是不小心撞到了他……”
“是么?”尹月挑眉,手突然伸出在他怀里一探,一串紫水晶手链赫然出现,“那我才买的手链怎么会在你怀里?”
“我……我……”孩子支支吾吾,眼珠灵活地转动,似乎在想着合理的借口。
尹月淡笑,“别说这是你妈留给你的。我可有买这手链的凭据,要不要我出示给你看?”
“对不起……”孩子胀红了脸,又羞又愧地低下了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还有一块朱漆色腰牌。
尹月接过一看,只见那腰牌上一字未有,仅仅在右下角有一朵怒放的白梅。
好神秘的腰牌,不知方才那些人属于武林中哪个门派。
正凝神间,那孩子突然朝她跪下,抱着她的双腿哆哆嗦嗦地说道:“姐姐救救我!”
尹月眼睛一转,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低声问道:“你知道它的来历?”
孩子仓惶点头,支支吾吾地说道:“他是魏家的人。”
“魏家?魏恒天?”尹月暗暗一惊。
魏恒天便是魏后的兄长,财力雄厚,银庄遍布全国,尽管他并不在朝中为官,可是与朝中官员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西周,除了皇家,就是他有着一手遮天的力量。
正是由于这一点,南宫坷尽管不喜魏后,却仍然处处容忍。
“是啊!方才那些人就是他的手下!完蛋了!我该怎么办?他们一定会回来找我算帐的……”孩子一脸仓惶,眼中蕴满了泪水。
“知道闯大祸就好!”尹月抬头看一眼拐弯进巷子的几个男人,从怀里掏出钱袋往他手里一塞,“这些银子你拿去,够你维持一断日子了。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多谢姐姐!”孩子大松了口气,接过钱袋塞入怀里,又跪在地上对着尹月连磕了三个响头便转身匆匆而去,眨眼间已经不见人影。
尹月见他消失不见,便不再怠慢,转身朝男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刚跑进巷子,便看到这是一条没有退路的死巷子,方才逃跑的锦衣少年正被那几个男人逼得步步后退。
当他退无可退之时,只听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太子爷若日后知道你们杀了我,他一定不会轻饶你的!”
“他没机会知道!”一个满面虬须的男子冷冷地开了口,手一扬,一把雪亮锋利的飞刀就朝少年的喉结处飞了过去。
速度快得令人咤舌,别说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无法躲得过去了,便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只怕也难以毫发无伤地避过。
魏氏竟然出去如此高手猎杀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可见这人的分量了。
尹月不再迟疑,手一扬,手里的紫水晶已经朝着那把匕首飞射了出去。
只听‘当’地一声,水晶粉碎坠地,而那把匕首虽然没坠地,但速度已经迟缓。
尹月趁机再继续扔出了两样方才在集市上买的不值钱的小玩意,经过几次连续的干扰,那枚匕首总算被打落在地。
当然在扔出这些东西的同时,她也朝着那几个男人洒了一包毒粉,在他们倒地打滚痛呼之时,她拉着那个目瞪口呆的少年匆匆跑出了巷子。
一路狂奔出了城,她这才松开了他的手,长呼一口气笑道:“现在好了,你暂时安全了。”
少年急促地呼吸着,低声说道:“谢谢姑娘仗义相救。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尹月笑着摆了摆手,“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魏家的人为什么要除掉你,你又是否想过今后该怎么办?”
少年苦涩地笑道:“我的本名早就不记得了,如今名叫洛启,原在逍遥楼里求生,是太子爷的……”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脸上有羞愧有懊恼。
尹月乍听时一愕,但想起这几天在宫里听到的风言风语,便又觉得一切来得很适合,当下便劝慰道:“这原不是你的本意,你不必耿耿于怀。”
洛启苦笑着叹了口气,“昨夜突然一场大火烧毁了逍遥楼,也几乎将里面所有的人都烧死了。幸亏我房里有一条通往楼外的暗道,所以我才能幸免于难。原本我以为我可以借此机会隐遁于世,却没想到刚跑出逍遥楼便被人追杀。若不是您,只怕……”
“看来这场大火是有人故意纵火。洛启,这是有人在杀人灭口呢!”尹月一针见血地指出。
洛启一脸晦暗,“我知道。”
“那你觉得会是南宫瑾怀么?如今他的处境微妙,稍有不慎,便可能前途尽毁。而逍遥楼和你的存在都可以直接威胁到他。”
洛启大惊失色,“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会知道太子爷?更直呼他的名讳?!”
“我是人们口中的祸国妖女,皇上新近才册封的良安公主--尹月。”尹月平静地说。
“洛启告辞。”洛启脸色一变,转身就走。
尹月不由冷笑,“洛启,有魏氏在身后追杀,即便天地广阔,只怕也无你洛启容身之地。今日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下次你可不一定有这么幸运遇上我。”
洛启脚步一顿,咬牙恨道:“大不了一死,总不过是贱命一条!”
尹月叹气,“众生平等,你何苦自轻自贱?咱们命运越是多桀,越要奋发向上努力挣扎。难道你真的甘心做一只蚂蚁任人践踏?”
“我无权无势无依无靠,连反抗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又岂能不自轻自贱?”
洛启心灰意冷地说道。
尹月走上一步,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方才努力逃跑,便证明你是不甘心被人践踏的。冲着这一点,我愿意帮你。”
洛启眼睛一亮,有希望的火焰在燃烧,“怎么帮?”
尹月眼珠转了转,“我问你,你想回到南宫瑾怀的身边么?”
“太子爷?”洛启眼内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低声说道,“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如何?”
尹月平静地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将你送回到南宫谨怀的身边。如果你不愿意,那也由你,我可以资助你些盘缠,让你可以尽快离开这里。”
洛启眉头紧锁,“你帮我,可有附加条件?”
“有。”尹月毫不隐瞒地点头,“但前提是你愿意留下。你若要离开,便无任何条件。”
洛启的眼睛疑惑而警惕地在她脸上四下巡回,良久才低声说道:“你想利用我打击南宫瑾怀?”
尹月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担心他么?”
洛启脸一红,咬牙恨声道:“你以为我有被虐倾向么?若不是……若不是……”
他最终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仇恨却清晰可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