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昌星沉重地点头,“臣明白。待臣去见过玉漱问清楚缘由之后,臣再来向皇上请罪。”
“去罢。”南宫坷摆了摆手。
黎昌星躬身而退,在经过紫玉身边的时候,不小心踩到那一大滩湿漉漉的血,脚下一滑,竟然差点摔倒在地。
蔡健手疾眼快地扶住了,意味深长地说道:“黎大人小心脚下啊!”
黎昌星低声谢过,匆匆离去。
走进偏殿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一脸苍白头发篷乱形若鬼魅的黎玉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曾经清亮轻灵的眼睛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此时正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黎昌星看得心痛如锥,慢慢地踱了过去,轻轻地在她身边坐下,低声叫道:“女儿,为父来看你了。”
黎玉漱身子一颤,眼角突然滚下一颗泪珠来,随后眼睛闭上,她的咽喉里迸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来。
声音是那般的嘶哑那般的绝望那般的痛苦,让黎昌星也瞬间老泪纵横。
一老一少,一坐一躺,没有彼此拥抱,甚至连手都没牵着,可是他们的心都同样的伤心与绝望。
黎昌星哆嗦着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黎玉漱垂放于一旁的手,只觉得冰冷彻骨,一时之间心里愤懑难平,可是吐出薄唇的却是十分冷静而理智的言语,“别伤心。终有一天,为父会为你讨回公道。可是现在,为父要你振作起来,继续忍辱负重,为了你自己,为了你母亲,为了为父,为了黎氏一族,你现在必须过去向皇上叙说这件事的原委。请求他的宽恕!”
黎玉漱听了,猛然睁开了眼睛,哑声说道:“父亲,您在说什么?您可知道紫玉与金蝉死了,女儿的孩子也没了?”
黎昌星点头,“为父知道。可是此事攸关生死,容不得你不服!更何况,太子爷现在也受伤颇重,直到现在还未醒来!皇上和皇后都憋着一股子劲呢!若你现在还在不服,认为错在太子的话,那么下一刻你我,整个黎族瞬间便会遭受灭顶之灾!你甘心就这样死去么?甘心看亲者痛仇者快么?甘心让金蝉与紫玉死得毫无价值么?!如果你甘心,那为父成全你,这便去跟皇上说一切都是为父指使紫玉所为!”
黎昌星说到后来声言俱厉,脸红脖子粗,甚是激动。
“不要!爹爹不要!”黎玉漱猛然欠起身抱紧黎昌星委屈地放声大哭。
黎昌星听得心酸,放柔了声音说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女儿,再忍忍罢。你看看你们这般冲动带来了什么恶果?好在现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只要你肯放平心态,咱们还是有胜算的。”
黎玉漱绝望地摇头,“御医说女儿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生育了,这对后宫女人来说无异于判了死刑,还有什么胜算可言?”
黎昌星的眼眸闪烁着狠毒的光芒,冷哼道:“没有孩子,可以将它人的孩子夺过来变成你的!玉漱,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与定力,无论你想要什么都不成问题。在这一方面,你得好好向皇后学习学习才行。”
黎玉漱听了,缓缓地抬头,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从现在开始,玉漱的心里再不会存一丝善念,今日所受的羞辱与痛苦,总有一天,我要在尹月的身上加倍地讨回来!”
黎暒昌星见她身体挺直,一脸坚定,便知道已经成功地将她从绝望里拉了回来,不由暗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手温柔地说道:“这才是为父的好女儿!来罢。为父扶你起来,与你一起过去见皇上。”
黎玉漱点头,忍着全身像要撕裂般的痛楚坐起身来,在黎昌星的搀扶下艰难而痛苦地下了床。
寝殿内并无一人在旁服侍,大概是那群奴才以为黎玉漱这一次是死活都逃不过了罢。
人情的淡漠在此时此刻残忍地呈现。
黎昌星去衣柜翻出一件夹祅给黎玉漱穿上了,然后便欲扶着她出去。
黎玉漱却摇头,“女儿这副模样如同鬼魅,实在羞于见人,请爹爹稍候片刻,待玉漱稍作修饰后再一同出去罢。”
“不用修饰了。这样挺好。有时候,弱一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黎昌星意味深长地说道。
黎玉漱听了,只觉得醍醐灌顶,立即想明白了,“好。那就这样出去。”
黎昌星扶着黎玉漱在南宫坷面前艰难地跪下,低声说道:“皇上,臣已经问过了,恐臣复述不清,故此特地请了太子妃前来亲自向您说一遍。”
南宫坷淡淡地扫了一眼黎玉漱,“你可支撑得住?”
“谢父皇关心。玉漱没事。”黎玉漱费力说出这两句话,便额头直冒冷汗,身子也摇摇欲坠。
南宫坷见她脸色蜡黄如金纸,嘴里喘息不平,竟是连说话都如此这般费劲,不由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别跪着了。有什么话坐着说罢。”
黎玉漱不肯起身,反而全身都匍匐在地上,低声说道:“此事,玉漱有罪,求父皇赐罪。”
“有没有罪,朕自有判断。你且细细将事情的原委跟朕说一遍。”南宫坷淡淡地说道。
“是。”黎玉漱应了,停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缓缓说道,“昨儿个,紫玉回宫了。一见到漱玉便说这两个来月,她其实并没有在黎府,而是动身前去了苗疆。玉漱很惊讶,问过才知道原来玉漱的母亲竟是苗疆寨主之女。而紫玉此去,一是为了寻访玉漱母亲下落,二是想要寻找一种可以永远让男人不变心的奇药……”
说到这里,黎玉漱突然咳嗽不止,咳得面红脖子粗上气不接下气,而吐出来的痰里竟然全是血丝。
黎昌星看得老泪纵横,急忙上前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南宫坷也关心地令人送上茶水让她清口,等她止咳了,脸色也慢慢恢复正常了,这才问道:“这么说,紫玉的行踪你一直不知?”
黎玉漱点头,“是。玉漱不知。紫玉回来,玉漱才知道她去了何方。她不告诉玉漱,只是害怕一无所获,让玉漱白白高兴一场。但她虽然没有找到母亲的下落,却真的得到了可以让男子永不变心的灵药。当她将药递到玉漱面前的时候,玉漱激动得放声大哭。因为有了它,玉漱便不担心太子的眼里没有玉漱的存在了。玉漱想从此以后,玉漱可以和太子双宿双飞恩恩爱爱一辈子。玉漱会为太子生下许多皇子与公主,让西周皇室子嗣繁荣……”
南宫坷不禁冷哼,“世上哪有这种奇药?不过都是些蒙骗人心智的巫术巫药而已!这个世界上,被巫术巫药害死的人难道还少么?!”
黎玉漱脸色苍白,重又跪倒在地,颤声说道:“是。其实这道理玉漱也明白。玉漱只是太害怕太子遗弃玉漱了。这才糊里糊涂地竟然听了紫玉与金蝉的话,任由她们将药下在了太子的莲藕排骨汤里。只是,玉漱原本以为该是一场琴瑟和鸣的美事,谁知天快亮时,太子突然发疯了一般劈头盖脸地打玉漱。可能是玉漱叫得太响了,以至于惊到了门外守候的金蝉与紫玉。她们不顾一切地冲进来,想要阻止太子,谁知……谁知……。”
“谁知太子彻底失了控,一怒之下,便摔死了金蝉与紫玉!而且紫玉临死前一定是想要了太子的命的。要不然太子绝不可能怒到将她的手齐齐折断了,头也拧得朝到了背后!朕说的可对?”南宫坷冷冷地说道。
黎玉漱惶恐地摇头,“玉漱并不知道。玉漱在看到太子举起金蝉往柱子上用力掷去的时候便晕死了过去……”
南宫坷点了点头,“起来罢。朕信你的话。念在你心无恶念,只是被恶奴怂恿做了错事,而且也已经受到不小惩罚的份上,朕恕你无罪。”
黎玉漱又悲又喜,流泪连连磕了三个响头,“玉漱谢父皇大恩大德。”
南宫坷摆了摆手,令宫人将她扶起,说道:“你受了此教训,以后一定要戒言慎刑,万不可再动歪心思了。一个女人,善良恭顺便好,再狠心肠的男子也舍不得动你一根汗毛的。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玉漱明白了。从今以后,玉漱不会再强求任何东西了。玉漱现在明白了那句古话的意思。”
“哪句古话?”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黎玉漱凄楚地苦笑。
南宫坷点了点头,“你能明白就好。行了。回去好好调养身体罢。”
黎玉漱却没有走,引颈往里望了望,低声问道:“父皇,玉漱斗胆问一声,太子爷现在身体如何?”
“性命已经是无忧了。只是可能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来好好调养了。”南宫坷叹了口气。
黎玉漱听了,眼泪瞬间滚滚而落,咬唇恳求道:“求父皇允许玉漱前去看他一眼罢。”
南宫坷摆了摆手,“算了。你还是别去了罢。你害得他发疯失控,差点一命呜呼,他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便是你。更何况,他现在还没从昏迷中醒过来,你去了也白去。你母后如今正一肚子怨气,别进去找不痛快了。好好去休息罢。等过段时间,你再想办法好好弥补被你差点毁掉的关系罢。”
黎玉漱哽咽,“玉漱真的没想到那药竟然如此可怕……”
南宫坷叹道:“若在平时,可能这药就真的能够起到那种效果。可是现在,太子本身就天天在服药,两种药一定是相冲相撞的,所以导致了如今这种恶果。幸好他命大,总算有惊无险。要不然朕在皇后面前也真的保不住你了。”
黎玉漱听了,脸色越发地苍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